第一章 在在风寒(第9/10页)

张珏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刚才那人进来后做了些什么?”唐平道:“他只是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但什么东西都没拿。小的也觉得奇怪,可又不敢多问。”

张珏道:“你是火器作坊当值工匠,对作坊安危负有责任,外面那些兵士也都是为了保护作坊。有人进来这里,你为何不敢多问?”唐平道:“小张将军有所不知,那人手里有余知州的大印。”

余知州即是现任合州长官余大成。四川属于边郡,是屯驻军重地,州级地方长官官职名权知某州军州事,简称知州,通常由军事长官同时兼任,等于军政大权合二为一,集中在一人之手。如合州长官级官职有利东安抚使、合州知州及兴戎司都统,由于利州路早沦陷于蒙古人手中,利东安抚使仅是虚职,通常兴戎司都统也兼知合州及利东安抚使。但钓鱼城自建成以来,合州大小事务实际上是由播州冉琎、冉璞兄弟处理。二人是播州少数民族出身,按体制不能出任大宋地方长官,然因为得到了四川制置使余玠的支持,握有合州地方政务实权。为了更方便控制,余玠将合州知州和兴元都统制分开任命,将地方政务和军事分开,如现任合州知州是余大成,兴戎司都统则是王坚,兼任利东安抚使。如此,余大成挂名知州,冉氏兄弟为州佐,但并不干涉军事,兵权仍然归兴戎司都统。余大成是余玠远亲,性情平庸,凡有人拿公事去问他,只说“听冉先生示下”,人称“伴食知州”。

不过就算他只是个摆设,依然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五品官员,有委任状和官印。

张珏深知余大成不大管政事,听说贼人持了他知州官印进来作坊,大是奇怪,问道:“上天梯是军事重地,归兴戎司管辖,就算是余知州本人,没有军中许可和口令,也不能轻易上来。你在这里已有好几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何见到对方持余知州官印,却不起疑心呢?”

唐平慌忙辩解道:“小的只是工匠,并不是在籍军人,余知州仍然是小人的父母官啊。小的虽然觉得奇怪,但那位军爷穿着戎衣,而且能通过多层关卡上上天梯来,又能有什么可疑呢?那位军爷又厉害蛮横得很,小的当然不敢多问。”

张珏不便再多责怪,忙令唐平再好好清点一遍火器,看是否有遗失,自己则赶出来,见大理诸人已自行去观看抛石机,便走到那假冒兵士者面前,问道:“你是女子吗?”

那人挣开兵士,脱下肥大的绵衣,再取下头盔,露出一头秀发来,果然是个女子,还是个韶华清丽的年轻少女。她头发凌乱,虽有些狼狈,倒也镇静,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晶晶发亮。

张珏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那紫衣少女眼睛骨碌一转,笑道:“我嘛,我是来钓鱼山游玩的游客。”

张珏道:“游客?游客怎么深更半夜游到这里来了,还穿着我兴戎司的军服?”少女道:“这军服是我在路边捡的。”

张珏见她谎话连篇,料想她一时半刻也不肯说实话,便命道:“拿住她。”

两名兵士上前捉住那少女手臂,反拧到背后。张珏亲自上前,欲搜她身上。那少女这才着了慌,道:“你想做什么?”张珏道:“我要搜小娘子身上,得罪莫怪。”探手入对方怀中,先摸到一团软软的物事。少女尖叫一声,却被兵士执住肩臂,无法避让,当即骂道:“你这个无赖!大宋的将军,都是如你一般的轻薄之徒吗?”

张珏这才知道不小心触碰到了少女的乳房,脸微微一热,但他是果决之人,年纪又比少女大上几岁,只微一迟疑,便道:“张某并非有意,抱歉。”

继续往下探,摸到一块硬物,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合州知州大印。

但入手即知是假印,分量极轻,显是木头雕成。虽是赝品,却极其仿真,方一寸八分,印文细若发丝,刻印得相当精细,甚至还带有红色墨迹。

加上木印外涂了铜粉,在火光下看起来,就跟真印一模一样。

张珏心道:“别说唐平只是个工匠,就是我自己,不入手掂量、只凭眼睛看的话,还真难以发现这印是赝品。造这假印的人必然见过真印,不然不可能在细节上做得如此相像。”便问那紫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少女道:“我叫小敏。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张珏道:“你虽穿了牛二的戎服,但一路过来,尚有不少关卡,你是怎么知道口令的?”小敏笑道:“我自己听见的啊,口令是‘千寻’,对不对?前头换防的兵士那么大声地回答口令,想不听见也不行啊。”笑容甜美灿烂,充满明媚的朝气,浑然没有身处险境的忧惧。

张珏心道:“山林夜深人静,声音能传得极远,这倒是一处守卫上的漏洞了,回头要想个法子改进才好。”又问道:“这假印,小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小敏道:“你也知道它是假的啦,是别人刻的,我觉得好玩,顺手拿来了,不行吗?”

张珏心道:“这假冒牛二的女子多半不熟悉合州情况,以为这里也跟四川别处一样,知州同时兼任军中都统,是最高长官,却不知道本州军政分开,且知州只是摆设。至于她伪刻的是知州官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自然是因为官府榜文、公告及地方政令多是以州府名义发出,很容易得到印文字样。至于官印形状,只要对我大宋官制略微了解,便可知道知州大印均是外观一样的铜印。”

他料想对方不会轻易说出实情,便道:“小娘子不肯说实话是吧?来人,将她拿下了,先押回军营,等审问清楚再说。”

小敏道:“做什么?放开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拿我?”张珏道:“小娘子私刻官印,又打伤士卒,闯入军事重地,算不算犯法?”

小敏道:“喂,你们大宋讲不讲理啊?这是官印吗?我以为只是件木雕。还有那士卒,我哪有打伤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嗅了有毒的花草,晕了过去。还有这个地方,你们又没有在道口立上牌子,我哪里知道它什么军事重地啊。”

张珏心道:“这女子满口诡辩之词,不能相信。但她之前说‘大宋的将军’,目下又说‘你们大宋’,这是脱口而出的称谓,不能作伪。如此看来,她并非我大宋人氏。嗯,多半是蒙古派来的奸细,想要盗取火药武器秘方。只是蒙古军中没有男子了吗,如何会派这样一个不会武艺的美貌少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