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蜀道登天(第2/18页)
而安敏尚不明白究竟,误以为李庭玉一方是父亲安乙仲派来的,又要求对方协助去救兄长安允。李庭玉一行事先得过安乙仲叮嘱,称安敏极为痛恨蒙古人,在带她离开宋境前,最好不要轻易泄露实情,以免节外生枝。况且李庭玉已然知道安允是大宋名将曹友闻之子、开国名将曹彬之后,也想利用他来做文章,倒打蜀帅余玠一耙,遂同意协助安敏营救安允。
未想到军营牢房时,安敏一行遇到了张珏不说,安允亦早被人带走,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到护国寺地窖后,安敏更是瞧出了破绽,发现来营救自己的竟然是蒙古人,便立即想要逃走。蒙古人无奈之下,只得将她绑起来。李庭玉闻讯赶来后,原原本本告诉了安敏真相,说她是皇子阔端的女儿,而安允其实根本就不必营救,因为他是宋名将曹友闻之子。安敏全然不信,疯了一般哭叫挣扎,李庭玉只得命人堵了她的嘴。
闹了大半夜后,大家都累了,安敏终于示意屈服。她是真正的蒙古公主,金枝玉叶,众人也不敢真对她怎样,当即解了绑缚,不想却被她逃了出去。李庭玉得报后,知道安敏一旦落入宋人之手,护国寺的藏身之处便极有可能暴露,于是利用吴知古离开了戒备森严的护国寺。不想白秀才及时告知了张珏,张珏起了疑心,放出响箭,堵住了李庭玉一行。
余玠自是不知李庭玉一行的经历,只将安乙仲信中提及的安氏兄妹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将书信亲自送到安允面前,道:“这是你养父的亲笔信,你应该认得他的笔迹。”
安允伸手去接,但触碰到信皮的时候,又仿若遭到炮烙一般,立即缩了回去。他失神地望着那封代表着真相的信,再也没有伸手的勇气,只颓然跌坐在椅子中,双手抱头,表情迷茫而痛苦。
梅应春忽道:“那女子……就是到蒙古军中祭奠曹将军的女子,是叫薛迎梅吗?”余玠道:“怎么了?”梅应春道:“我姊姊就叫梅应雪。薛迎梅,反过来就是梅应雪的谐音。”
余玠道:“那怎么了?”梅应春道:“我姊姊擅长抚琴,虽然父母称她病死,可我听说过,她……她是跟人私奔到蜀地了。父母觉得丢脸,才对外称她死了,其实家乡的坟茔只是空棺。况且我当初第一眼见到安公子,就觉得……”
安允忽尔怒道:“我不姓安,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梅应春吓了一跳,忙住了口。
余玠劝道:“安公子,你愿意姓安也好,还是认祖归宗,恢复曹姓也好,这都是后话。而今你养母汪红蓼已经死了。你被带来大宋后,令妹安敏来了钓鱼城,目下也是下落不明。你养父安乙仲在信中称已了无生趣,自此不会再见世人。你已无家可归,何不留下来……”
安允道:“留下来跟你这种小人为伍吗?”
余玠正色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宋,本使与你养母及其家人并无任何私怨过节,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战场上两军拼死厮杀,杀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难道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私仇吗?
没有,不过是因为他们是敌对方,各有立场而已。你亲生父亲曹友闻镇蜀多年,曾与汪氏私交极好,然后来汪世显降了蒙古,两人各为其主,一样兵戎相见。当年若不是汪世显赶来支援,你父亲本可以击退阔端主力,可以说,你父亲是死在了汪世显手里。当然,也是他收养了你,不然你不可能活到现在。”
安允道:“那又怎样?你不是也利用我娘亲杀了汪世显吗?”
余玠道:“那好,本使就将这件事的源起讲给你听。当年秦巩汪氏请求内附我大宋,与汪世显交好的赵彦呐、安癸仲两位相公也为其积极奔走。因为有山东李全之前车之鉴,朝廷对此事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争论相当激烈。宰相郑清之担心重蹈覆辙,坚决反对。也有执政大臣赞成准许汪氏投降,但却要暗地行昔日蜀帅留正诱捕奴儿结之计,趁汪世显归顺时将其除掉,如此,既能得到秦巩土地和人口,又能杜绝汪氏像李全一样忽降忽叛,一举两得。皇帝批准了这个计划。但蜀帅赵彦呐却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义的恶名,主动辞去四川制置使一职。朝廷干脆将安癸仲安相公一并罢免,同时责令曹友闻将军——也就是令尊——来执行伏击汪氏的计划。然有人事先将消息泄露了出去,汪世显拒绝赴会,且与大宋断绝往来,不久蒙古人兵临城下,他便毫不迟疑地投降了阔端。又因为要报复大宋,指引蒙古军攻入四川,也就是在那一场战事中,令尊曹友闻曹将军英勇殉国,尊母亦在曹将军灵前吐血而亡,你则被汪氏抚养。
如果不是汪红蓼离家出走时将你一并带走,恐怕你根本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身世来历,正奉杀父仇人为主。安公子,本使不厌其烦地将这番经过讲述给你听,是要告诉你,世间恩怨千丝万缕,绝非寥寥数语即能道清,也决不是对与错那么简单。每个人在做出选择时,必是出于他自己的立场考虑,汪氏如此,安氏如此,曹氏亦是如此。”
安允沉默许久,才问道:“是谁向汪氏泄了密?”余玠道:“传闻这泄露消息的人,就是你的养父安乙仲。但也有人说,其实泄密者正是曹友闻曹将军本人。朝廷对这件事竭力掩盖,而今又过去了近二十年,真相到底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才清楚。”顿了顿,又道:“这番话,本使从未对人说过,既然今日与安公子坦诚相见,本使便索性将实话全部说了出来。其实这些人中,本使最敬佩的是你的养母汪红蓼,当真是乱世中的奇女子。之前本使对她为人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但读了你养父的信后,才了解到其中种种曲折,对你养母大起敬慕之心。她不幸去世,本使亦十分惋惜……”
安允怒道:“住口!我再也不要听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惋惜!说什么立场!”环视大堂一圈,道:“这里充斥着伪君子,多待一刻只会令我作呕。”抬脚欲走,却被兵士拦住。
安允冷笑道:“我已经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怎么,余相公还要强留下我吗?”余玠道:“不,安公子,你自由了。之前的种种误会,还望你多包涵。”安允哼了一声,大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