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7/10页)
汪惟简诚恳地道:“当年我娘亲曾对张珏张相公许下诺言,要在最危急的关头赶来救他,来救钓鱼城。可惜我娘亲早死,不能履行诺言,她临终交代我,务必替她达成心愿。张相公虽被囚锁入北,押在大都,但由于我岳丈出面斡旋,性命暂时无虞,其家眷亦已被释放为民。而且我岳丈已然上书大元皇帝,不久即会派人将他解送到安西,妥为安置,除了行动不得自由外,其余方面都会受到优待。因而这一诺言,我算是替家母完成了。还剩下一个解救钓鱼城的诺言,恳求王大帅成全。”
世上最深刻之关爱,不是嘴上随意说说,而是在紧急关头救危难于水火。王立闻言后老泪长流,遂当场交出官印,以“不屠戮百姓”为条件,向李德辉投降。钓鱼城就此结束了坚守长达三十六年之久的鏖战历程。
这一事件,也标志着蒙古平定巴蜀战争的结束。
虽然蒙哥死前曾留下遗言:务必杀尽钓鱼城军民。但因为钓鱼城主动投降,李德辉又事先答应了王立不杀百姓的条件,相对开明的忽必烈同意赦免钓鱼城军民,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蒙古人依旧不能忘记昔日钓鱼城之战的惨烈,将钓鱼城的居民重新迁回合州旧城,同时拆毁了钓鱼城城垣及全部军事设施。作为军事要塞的钓鱼城,曾经力撑全局,最终伴随着一个王朝的覆灭,走进了历史的尘埃。后人有诗云:钓鱼山下水湓涌,钓鱼山上城高耸。
半壁版图一丸泥,两江围绕千岩拥。
胜日渡江著屐游,山岭登罢上城楼。
城里英雄归何处?山自横空水自流。
元军开入钓鱼城后不到一个月,宋将张世杰在厓山败于元军,宋臣陆秀夫背负宋末帝投海自尽,南宋王朝就此灭亡。
张珏被押送到大都后,大元皇帝忽必烈亲自招降,为张珏所拒。他随即被关押进兵马司监狱,开始了艰难漫长的牢狱生活。也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前宰相文天祥。
文天祥为宝祐四年(1256年)头名状元,任赣州知州时,接到朝廷勤王诏书,立即捐献家资充当军费,招募豪杰,组建了一支万余人的义军,开赴临安。当时有人劝文天祥不要以卵击石,说:“现在元兵三道而进,你以乌合之众万人去迎敌,无异于驱羊去斗猛虎。”文天祥回答道:“我也知道情况如此。但国家危难,征天下兵,竟无一人一骑前往,我深以为恨,所以不自量力,以身赴难。或许天下忠臣义士闻风而起,社稷还可保全。”临安陷落前,由于大批宋臣逃走,包括宰相陈宜中,太后谢道清不得不临时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出城与元军谈判。文天祥当时还有保全南宋皇室的幻想,对元军主帅伯颜说:“北朝若要宋为属国,全军北还为上策。若要毁宋宗社,则江浙闽广尚多未下,是利是祸还不知道,恐怕兵连祸结又自此开始。”伯颜见文天祥举动不凡,疑有异志,于是将其拘留在军中,随即派人押解北上。经过镇江时,文天祥乘元兵不备,和下属杜浒等十二人于夜间逃出,组织义军抗元,后来兵败再度被俘。
祥兴二年(1279年),元将张弘范押文天祥前往厓山,强令他招降宋廷。文天祥遂赋《过零丁洋》诗以明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首诗充分体现了光辉的民族气节和不屈精神,后成为传世名作。
尽管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义壮烈,却也有“零丁洋里叹零丁”的伤感悲愤,掩饰不住亡国背后的种种悲凉。这是对山河破碎的感慨,对壮志成空的叹息,是最深沉的时代悲哀。比照南宋的歌舞升平,苟且求和的偏安岁月,这种悲哀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厓山海战是南宋亡国前的最后一战,文天祥亲眼目睹,酷烈痛苦,无以胜堪。他一度恸哭不已,难以自制,感叹“正气扫地山河羞”,“惟有孤臣雨泪垂”。如此人物,当然与张珏格外投缘,二人惺惺相惜。张珏对文天祥的文章才华及风度仰慕不已。文天祥亦称张珏为“蜀之健将”,并集杜诗赞叹道:“气敌万人将,独在天一隅。向使国不亡,功业竟何如?”
对张珏独立支撑四川战局,战绩辉煌、功勋卓著极为赞赏。
一年后,张珏被转押至安西。到城外赵老庵时,梅应春之子梅国宾已仕元为泸州安抚使,趁张珏如厕之机,跟进来告知道:“时至今日,张相公尚得以活命,全是因为安敏公主。相公尽忠一世,以报所事,今却因为妇人方得存活,纵得不死,亦何以哉?”说罢解下弓弦,递了过来。
张珏乍然听到安敏的名字,愣了一愣。他的一生几乎折射出南宋一朝的历史,但到了最后,再复杂再跌宕的人生也不过是几句话语的事。
一时生出岁月如流的感慨来——流光空度,只剩下虚簷明月,白发飘零,梅花影里,关山愁绝。他知道梅国宾以言语相激,无非是想报杀父之仇。
自重庆陷落以来,他便有心自杀成仁,只是被俘后元军看守甚严,手足时时为重铐锁住,行动尚且艰难,更不要提自尽了,此时既有良机,便坦然接过弓弦,结在茅厕窗棂上,自经而死。临死时手中犹紧握着一个陈旧的木偶,正是当年安敏所刻送他本人的雕像。
梅国宾一直等到张珏断气,这才出去告知押送的元兵,称张珏已自杀身亡。元人本不重视遗体,遂将张珏尸骨就地焚毁,用瓦罐盛了骨灰,埋葬在茅厕旁。
时人刘埙闻讯后,写有《挽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张公珏》诗云:咄咄快敌仇,谁与掩抔土?
哀哉关西雄,国亡犹不负。
后人有吊古之作《咏怀合州名宦余玠》云:
知征二冉是高贤,计守鱼城半壁坚。
白骨耻埋元世界,丹心誓保宋山川。
残碑没字空秋草,故垒无人只暮烟。
凭吊忠魂何处是?春深怕听夜啼鹃。
又有《咏怀合州名宦张珏》云:
年年捍御困干戈,危局难撑可奈何?
气敌万人悲信国,计工一炮殪蒙哥。
南军百战丹忱苦,北虏重围碧血多。
太息大江遗憾在,至今犹响不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