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奥莉维亚 32

星期一

有人认为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我要为争取自己的自由而战,而且是一场漫长艰难的战斗。

这场战斗始于罗伯特带走了我的孩子们。那天,他把我带到一个黑暗得我都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以为我已经经历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事情,走过了每一个黑暗的绝望地狱,但这一切都敌不过失去孩子们给我带来的恐惧,而这正是罗伯特想要的结果。那是一个警告,让我尝一尝不乖乖接受他的控制将会是什么滋味。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能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了,罗伯特可能会带来的那些威胁像乌云一般笼罩着我。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他,但怎么才能做到呢?我已经没有钱了,也没有得到钱的途径。我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一旦他发现了我的想法,后果将不堪设想。

丹离开后的这几年并非都那么糟糕,但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充满活力,就像是体内有气泡在往上冒,我变得活力四射。跟罗伯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有气泡,我却也甘愿接受沉静。丹离开之后,我父母又发生了那些事,平静和镇定似乎成了我正需要的东西,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开始意识到这些并不够。但这是在我完全明白过来之前——在我明白自己失去丹的原因之前。

我觉得体内仿佛潜伏着一种死寂感,它不断蚕食我内心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将一个本应储存情感的地方变成了真空。这种死寂感不断增强,穿透我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伸出黑暗的触须,抑制了我所有的自然反应。

罗伯特带走孩子们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我意识到我必须驱走这种死寂,让自己得到重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孩子们。我还要想办法用我那迟钝的大脑为自己陷入的可怕生活寻找一条出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出的每一个办法都漏洞百出。

我不能一走了之,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罗伯特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那么聪明,成功地让我的心智健康变得令人怀疑,在我们那个不断缩小的微小世界里,所有人都觉得没有罗伯特的帮助,我无法独立生活。在外界的人看来,他是在照顾我,对我有求必应。

可我想要的是自由。

既然贴在厨房墙壁上的日程表是用来帮助我的,那我为什么必须要写下跟其他人接触时的每一个举动呢?罗伯特说过,如果他出其不意地回到家里却发现我不在时,他需要知道我人在哪里。

可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身处牢笼,受人控制,被人监视。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他无法忍受我走出他的视线,只要想到我有朋友——即便只是学校里另一个孩子的母亲——都会让罗伯特表现出内心里最阴暗的一面,他要摧毁我的行动就会提升一个等级。

但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孩子们。罗伯特迷恋的重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他而言,孩子们只是他的军械库里的另一个武器罢了。

从罗伯特带走孩子们的那一天起,我花了六个月试图找到逃走的办法,但我既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把我们几个人全部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我再次找到苏菲。从那一刻起,我又开始有了期盼。

我一方面在罗伯特面前保持之前一贯的形象,同时内心又充满了活力,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我只能祈祷他永远找不到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连苏菲都不知道。苏菲尤其不能知道,她是我唯一的联系人。她知道的信息很多,但我不能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因为我了解罗伯特这个人。

我开始担心起苏菲。昨晚她本来要打电话给我,我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不像她。她从一开始就棒极了,如果没有她,我根本无法度过过去的那十八个月。而且她给了我一件珍贵的礼物。那天是我嫁给罗伯特后第一次去看她,她把丹纳什又带回了我身边。

“丹是爱你的,丽芙。”她说道,“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萨米尔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觉非常愧疚。但他觉得他做的事情对他的弟弟而言是最好的。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不管怎样,你现在有丈夫和三个孩子可以牵挂,把关于他们的一切都说给我听听。”

但我没法说给她听。那天我做不到。在听到关于丹的话之后我没法说。最重要的是,这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苏菲,多么喜欢有其他女性的陪伴,但我莫名其妙地与现实世界失去了联系,把自己孤立了起来。我答应苏菲会再来看她,她提出要拜访我们家,来看看孩子们,但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罗伯特不会喜欢的。他从来没见过苏菲,但他会仅仅因为我爱她这个事实而讨厌她。

我等了几个星期,找到了一个机会,相当确定罗伯特不会在那个时间段检查我的行踪。他当时一直都在抱怨要做的一个展示演说,我知道那个演说什么时候进行。这大概给了我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自由时间——这在我的人生中是非常稀有的——在那少得可怜的几十分钟里,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呼吸。

我选了一些照片给苏菲看,然后驾车飞快地往她家开去。我计算好了往返时间,我们能在一起待四十分钟,这对我而言真是天大的福分。我没法提前告知她我要去——那样她的号码就会留在通话记录里,而罗伯特也会收到我的手机账单。所以我只能祈祷她在家,而她的确在。

贾兹两个月大之后,苏菲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知道她看到照片的时候会很惊讶我的女儿长成了一个如此美丽的七岁姑娘。如今贾兹已经快九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当然,苏菲从未见过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俩都有一头闪亮的金发,足以让他们的姐姐那一头黑色的如丝秀发黯然失色——作为一家人,我们确实十分出众。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比利的头发被染成暗褐色,而弗雷迪的头发被剪得很短,看起来像是光头的原因。

苏菲想知道关于我们的一切事情:我和罗伯特是在哪里相识的,我们住在什么地方。我记得当时自己扮演了一位幸福妻子的角色,跟她说起我们拥有的一切,以及我们之间是多么的亲密。但我觉得她并没有被我糊弄。她一定知道哪里不对劲,因为我不太对劲。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这一点她看得出来。我已经不是丽芙了。

当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敏锐时,我从包里摸出那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