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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大学校园也有人,但没有了我住院时祥和热闹的气氛,人们行色匆匆,在这样的暑天仍穿着白大褂,脸上一副顾不上天气炎热的表情。人们星期天来大学各有重大理由,如同我一样。

进了研究室,橘小蛆笑脸相迎。看到她的表情,我不觉一怔,她的脸上有种光彩——这在我出院时也感觉到了。间隔十几天,这种光彩似乎有增无减。

“重返社会感觉如何?”她的语气充满亲切感。此刻我不想让她不安,就摸棱两可地回答“还行”。大概是我说得有些不自然,她顿时面露孤疑。

她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若生已经等在那儿。照例问候之后,他马上开始心理测试和智能测试,橘小姐在一旁做笔记。若生仍然面无表情,可能那是试验者的方式,可我觉得自己纯粹被当成了测试材料,不大舒服。

“通过重复这些测试,也能看出人的性格?”心理测试时我问道。

若生变换了一下虚无的表情,回答:“是的。”

“不能让我看看结果吗?”

“看结果?”他瞟了一眼橘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想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人,如果可以,还想看看我以前的资料。”

他使了个眼色,橘小姐出去了,大概是去向堂元博士汇报。我确信自己扔出的石头像预料的那样激起了涟漪。

“下次测试之前我考虑一下。”他说完接着测试。

结束后,他让我去教授的房间。橘小姐正和教授说话,我进去,她随即离开。

“有什么烦恼吗?”博士让我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对面问道。他的语气很轻松,我却觉得意昧深长,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不如说是疑问。”

“嗯,是什么?”

“副作用。”我单刀直入,“脑移植手术没有副作用吗?”

“副作用?”像在思考这个词的意思,博士重复了一遍,“这要看具体情况了,条件不同,结果也不同。”

“我呢?有产生副作用的可能性吗?”

“你的情况,”博士看似在慎重考虑措辞,慢慢舔了舔嘴唇,“我们预想不会有副作用。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和捐赠者的脑神经细胞配型很理想。就像是给机器装上了纯正的配件,应该不会有不协调的感觉。你也没有头疼或产生幻觉,对吧?”

“确实没什么不协调感。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是什么?”

“和以前的自己不同……性格、爱好什么的,想法也是……”我如实对他说了这一星期发生的各种事,主要是上班的事,还有和阿惠约会时感觉到的一些变化。我隐瞒了两点,一是对阿惠的感觉,一是对臼井起了杀心。

“嗯,”博士探过身来,想窥探我眼睛深处,“大慨是长时间与世隔绝的缘故。不光是你,结束与病魔作战的生活、回归社会的人,会以不同于以前的态度来看世界,这不奇怪。”

我摇摇头:“不是一回事。我出院后还一次都没拿过画笔,不,拿是拿过,一点都画不了,完全没有灵感。您看过我的素描本吧?应该能看出笔法在变化。我内在的变化从住院时就开始了。”听我说到画画,博士陷入沉思,像是在找个合理乐观的解释。我继续问:“是不是可以认为,是移植的部分产生了影响?”

他像突遭猛击似的睁开眼,扬起眉毛:“你说什么?”

“捐赠者的脑,您不认为为是它影响了我的脑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关于脑移植,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我的一部分脑因事故受损,便移值了别人的,也就是捐赠者的脑片,对吧?”

博士沉默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那是整体的百分之几,假设是百分之十,姑且算我的心还能维持原样。但要是把比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我的心仍然没变化吗?接着上升到百分之三十,如果我原来的脑只剩百分之一,而捐赠者的脑占了百分之九十九,还能说那样的脑所控制的心仍是我自己的吗?我无法这么认为。虽说不能跟脑移植的量成正比,但我想应该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这是我冷静思考了以前阿惠无意间说的话之后的想法。她问过,如果你的脑全部按掉,那还是你吗?

“你这种想法有本质上的错误。”博士说,“第一,脑移植不是修补损坏的混凝土墙,移植的可能性存在着界限,完好保留相当的部分是前提条件。第二,所谓的心并不是脑细胞本身,它是电波交换产生的结果,所以极端地说,即使你的脑袋里装的完全是别人的脑,只要电波程序是你自己的,就可以说还是你自己的心。”

“用一个人的脑可以组装另一个人的心电程序?”虽然有点偏离主题,我还是吃惊地问。

“以现有的科学水平当然不可能,但脑移植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它只不过是因为进行电波交换的脑的一部分受损,用别人的脑片来取代,去恢复原来的程序而已。程序包含心的功能。”

“可移植的脑片不一定和原有的那部分脑起同样作用吧?我倒觉得,有差异是理所当然的。”

“大概会不一样。”博士淡然承认了这一点,“但这种差异不至于改变程序——我说的移植可能范围内的情况。也许会产生一点细微变化,但我认为它们不会表面化。”

“根据呢?”

“平衡感觉。人脑具有的平衡感觉令人吃惊。我想你也知道,人有右脑和左脑,分别有着运行不同意识程序的记忆容量。事实上我们知道,做脑分离手术会产生不同意识,但左右脑在被脑粱这以纽带联结时,意识会达到统一,因为两者的程序会协调合作,微小的脑部位变化会被抵消。”

“那能说是微小变化吗?移植可能的界限真的没有多大?”

“现有技术条件下是这样,关于这点,大概今后也不会有显著进展。”

我不是理解不了博士的解释,但还是无法释怀。他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事实上我已注意到自己的变化,这些变化绝不是环境变化造成的,也不是错觉。

我稍稍换了一下问题的角度:“先不说移植脑片的影响,以前没有因事故或脑手术给患者的精神带来影响的例子吗?”

博士双手抱臂,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说:“这个,是有的。最好的例子就是脑蛋切除术——大概说最坏的例子更合适——确切地说叫前额叶白质切除术。手术很简单,就是在额头口一侧开个小口,切断某个神经纤维,这种手术用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行动异常者或疼痛剧烈的癌症晚期患者身上。手术后患者的精神状态会变好,疼痛感会变迟钝,但另一方面,会带来积极性减弱、与人交往产生障碍、过度兴奋等人格变化。现在这一手术已被废止,它可以说是无知导致的失败。除手术外,还有因事故导致头部受伤而产生性格变化的例子,听说有一个勤奋、温和的男子因爆炸事故摘除了前额叶之后,变得暴躁、冲动、不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