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夜 埃米莉逃亡一夜

而我感到胸口一阵潮湿,好像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浸泡,同时又像火柴燃烧起来,闻到一股焦糊糊的气味,如同妈妈烤煳了的牛排。

哎,妈妈,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子弹带着阿尔卑斯山独有的空气,从妈妈的后背射人,穿透前胸而出,同时打碎了我的心脏。

而我弱小的身体,通过一粒圆圆的弹孔,灌满了妈妈的鲜血。

那双紫色的眼睛。

2

我叫埃米莉,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我想爸爸应该明白这一点。

爸爸还活着,胸口多了一道难看的伤疤,每逢阴雨天就会疼得直冒汗。他走在长满椰树的沙滩上,不时有波利尼西亚少女经过,晒着耀眼的古铜色皮肤,似乎每一个都在诱惑爸爸。他的目光里有几分邪恶,盯着少女们的胸口,让我怀疑他时常半夜出门,就是去找其中一个或几个幽会。

我在厌恶他的同时,也会想念妈妈。

五年前,我们全家在阿尔卑斯山旅行,遭遇了神秘的袭击,有个紫色眼睛的杀手,开枪杀害了我的妈妈。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我早已躺在棺材中了。

爸爸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的工作漂泊不定,几乎每年要换一个地方,不是非洲的沙漠,就是南美洲的丛林,抑或印度南方的小镇,直到这座南太平洋上的小岛。

爸爸要带我出海钓鱼,租了一艘波利尼西亚人的独木舟,带有独特的三角帆,左侧伸出两根长长的木杆.支架起与船身平行浮起的木杆,像羽翼一般。

出海的那天,晴空万里,几个有着乌黑秀发与惹火身材的少女,裸露着胸口向我们挥手告别。而我低头看着清澈海水下的珊瑚,只盼着尽快摆脱她们。

我在想,爸爸是不是要杀了我?

几小时后,当我们远离海岛,茫茫的太平洋上,骤然袭来一阵疾风。幸亏是波利尼西亚独木舟,数米高的巨浪也难以打翻它,爸爸将我绑在船舱里,这样至少不会被掀出去。我喝了许多口海水,呛得死去活来,把胃里吐空了。等到暴风雨消退,船上的设备都已坏了,无论海事卫星电话还是三角帆,我们像孤儿般漂流在海上……

三夭后,船上的一切食物几乎都吃完了。爸爸将最后一根香蕉留给了我,随后准备了瓶瓶罐罐,迎接南太平洋上丰沛的雨水。

赤道上的太阳晒着我的脸,让我苍白的脸略微发红,嘴唇也裂开几道口子。十三岁的我,穿着湿透的内衣与短裤,皮肤竟也焕发出波利尼西亚少女般的光泽,爸爸无力地看着我说:“埃米莉,你会像你妈妈一样漂亮的。”

“那个人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就算淹死饿死渴死在太平洋上,我也不会忘记白色风衣的男子,还有那双紫色的眼睛。

“不知道,警方已经调查了五年,却没有任何线索。”

“每当我睡不着,就会看到妈妈死去的双眼。”

“我也是。”

“爸爸,你是怎么跟妈妈认识的?”

他的面色有些古怪,等待许久才说:“那时候我们都没有钱,可她深深地迷住了我,只认识了几个星期,我就送给她一个Dior的包包。”

“你好大方啊。”

“不久,你妈妈的肚子里就有了你——真像一场梦啊,所有人都说我们疯了,两个人都那么年轻,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把孩子养好?你不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你妈妈又流了多少眼泪,终于把你生了下来,这时候才刚刚登记结婚,等你会走路了才补办婚礼。”

“可你很快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是啊,谁会想到自从你来到这个世上,我的一切就变得那么顺利,你们母女从此衣食无忧,跟着我周游世界……埃米莉,我爱你们。”

“杀手是你雇来的吧?”

这句话让爸爸一愣,面色冷峻下来,“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厌倦了妈妈,想要把她除掉,为了不让警察怀疑你,先让杀手往你身上开一枪,却在并非要害的部位,假装要杀我们一家三口,其实只是为了杀害妻子。”

“埃米莉,你长大后适合做个小说家。”

“这不是在幻想!”

说话之间,船舷外的鱼钩晃了一下,我钓起了一条小个的鲣鱼。我熟练地用刀子剖开鱼腹,做成生鱼片跟爸爸分享了。

“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耀眼的阳光下,我把头靠在他宽阔裸露的胸膛上,“爸爸,你有没有想过死亡?”

“没有。”

“可我每天都会想到死,仿佛随时随地会遭遇意外,比如遇到那个杀手。”

“不要再想这些了。人死以后,一切就都没有了。”

我的耳朵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又贴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说:“请对我说实话,假如我死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我吗?”

“我—一不知道。”

“爸爸,你也会忘记我的,是吗?”

他没有回答,冷漠地把我推开了。

让人意想不到,整整七天过去,南太平洋上连一滴雨都没下过,只能依靠生鱼片果腹。

爸爸快要渴死了。他总是用身体为我阻挡阳光,把更多的生鱼片让给我,他的脸上长满了泡泡,整个人晒得像块木炭。

忽然,他指了指船底的隔板,我虚弱地将它打开,意外地发现了最后一小瓶水。

他把这瓶水留给了我,然后,他死了。

爸爸的尸体暴晒在烈日底下,很快发出了臭味。我拧开水瓶,抿了一小口,我想这样可以多活几天。

然后,我把爸爸推到了海里。

清澈而深不见底的海水,漫游着密密麻麻的金枪鱼群,爸爸像块蛋糕沉没到鱼群中,很快会成为它们的午餐。

我躺在独木舟中,抱着爸爸留下来的那瓶水,等待随时来临的死亡。

三天后,当我喝完最后一滴水,一艘集装箱货轮发现了我。

船员们都是些大胡子的拉丁美洲人。他们给我吃了面包和牛奶,裹上温暖而满是跳蚤的船员毛毯,让出最好的一间舱室,让我洗了个

舒服的热水澡。

然后,他们轮奸了我。

当我血流不止地诅咒他们都将死于暴风雨时,船长出现了。看到这张脸,我就沉默了。因为,我认识他。还有,他的白色风衣、白色帽子,紫色双眼。

他拎着一把斧子,无声无息地朝我劈了下来。

我的尸体,被扔进南太平洋,距离复活节岛一千四百九十海里。我看着幽暗无边的海底,一群柠檬鲨循着血迹游了过来。

我叫埃米莉,十八岁,我长大了,人们都管我叫美少女。

透过飞机舷窗,看到机翼下的撒哈拉沙漠,红色与金色的岩石和沙丘,宛如南太平洋般无边无际。五年前,爸爸葬身鱼腹之后,我早已习惯于独自一人旅行。我曾路过世界各大机场,俯瞰过地球上的许多个角落。我也认识了各种朋友,有男孩也有女孩,我跟着他们学会了十二种语言,而他们总是羡慕我能周游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