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他将接受在绳索上骑单车的训练,他将接受那样的训练——而我是多么羡慕他。天地良心,我是多么羡慕他!有哪个心智正常的男孩或男人会反对我的想法?”

申诉人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他冷嘲热讽回忆着往事,却又带着满足似的;其他人则动也不动。温和多礼的魏凯先生眼看就要插嘴发表声明或建议,在迅速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之后,仍旧保持了沉默。

“奇怪的是,”申诉人继续说,边凝视着手指甲,“那个男孩竟然羡慕我。他把他的名字(我不知怎么念)改成‘派翠克·高尔’,因为他喜欢它的发音。他不喜欢马戏团的生活。他不喜欢它的种种活动、变动、喧闹和混乱。他痛恨连夜打桩扎营却在次晨就得拔营离去,还有施粥所的拥挤。我不知道他如何形成的性格,他是个内向、冷淡却彬彬有礼的小子。我们初次见面时就扭成一团,一直缠斗到其他乘客将我们拉开为止。当时我气愤得想拿折叠小刀冲向他,他却只向我鞠了个躬然后走开。我仍然记得他的样子。我指的是你——我的朋友。”

他抬头望着芳雷。

“不可能,”芳雷突然伸手抚着额头说。“我不相信。真是噩梦啊。你当真——”

“是的,”对手说,语气决断。“我们开始讨论,要是我们能够交换身分的话该会多么有趣。当然,只是一种类似家家酒的疯狂幻想;在当时只是这样。你说绝不可能实现的,然而你的表情似乎很想把我杀了好达到目的。我从来不曾对这件事当真,有趣的是,你是认真的。我给了你不少关于我自己的背景资料。当时我告诉你:‘如果你和我的某某姨妈或者某某堂哥见面,你应该对他们说这些话,’并且还有模有样地示范给你看,至于细节我不想再记起,因为那实在称不上是正当的行为。我当时觉得你是个假正经的家伙,现在依然这么觉得。我还把我的日记拿给你看。我习惯写日记,理由很简单,因为世界上没有我可以谈话的对象。直到现在还写,”申诉人抬眼凝望,陷入遐想似的。“你还记得我吗,派翠克?你还记得‘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那个夜晚吗?”

一阵静寂。

芳雷脸上不见愤怒的表情,只有困惑。

“我已经说了,”他说,“你是疯子。”

“当我们撞上冰山的时候,”对方谨慎地往下说,“我来告诉你当时我在做什么。我正在船舱里头,那是我和可怜的老墨瑞共用的,他当时在吸烟室里玩桥牌。墨瑞习惯在他的一件外套藏着瓶白兰地,我拿来偷喝,因为酒吧的人不会让我喝酒。

“撞船的时候我几乎没感觉,我想大概没什么人有感觉。非常轻微的一声撞击,轻得不足以晃动桌上装满酒的酒杯;接着引擎停止运转。我跑到走道上去,因为我觉得奇怪为何引擎停了。我先是听见人声逐渐沸腾而且越来越近,然后我看见一个肩头包着条蓝色被单的妇人尖叫着跑过走道。”

申诉人第一次露出犹豫神色。

“我不打算说太多有关那桩悲剧事件的细节,”他说,两只手一张一合。“我只能这么说,老天宽恕我,以一个小孩子的立场来说,当时我觉得很有趣。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简直乐不可支。它脱离了生活常轨,打破了一成不变,而那正是我全心向往的。我兴奋得昏了头,终于同意和派翠克·高尔交换身分。我几乎是瞬间下的决定,虽说我怀疑他或许已经思量了好一阵子。

“我和高尔——和你——”他笃定望着男主人,进一步详述,“在甲板下碰面。你提着只草编的小手提袋,里头装着所有家当。你冷静地告诉我说,船就要沉了,很快就要下沉,如果我当真想要交换身分,最好是趁着混乱赶紧办完,无论我们当中谁能生还。我说,那墨瑞怎么办?你撒谎说墨瑞已经坠海死了。我非常乐意当一名伟大的马戏演员,于是我们交换了身分,包括衣服、证件、戒指等所有事物。我连日记都给了你。”

芳雷不发一语。

“之后,”申诉人语调不改地往下说,“你一身干干净净的。我们准备去搭救生船。你等我转过头去,取出你先前偷自船务服务员的木槌,对准我的后脑勺敲了一记,接着又补了三棍才罢手。”

芳雷依然保持沉默。茉莉站起身来,见他手势一挥,又坐了回去。

“请注意,”申诉人坚定地说,边做了个类似弹去桌上灰尘的动作,“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拆你的台。25年不算短,你当时只不过是个孩子,尽管我经常想像你成人后会是什么模样。我一直被当成坏坯子。也许你鄙视我,认为你那么做是正当的。其实你不需要做得那么绝,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会扮演你的角色。虽说我一向是家族中的坏种,但我其实没那么坏的。

“接下来的事你也都清楚。凭着一丝运气,我被人发现,真是运气呢。浑身是伤但总算还活着,被最后一艘救生船给拉了上去。最初伤亡名单并不确定,加上美国地域广大,有好一阵子我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无论是约翰·芳雷或者派翠克·高尔都成了失踪人口。我以为你死了,就如同你以为我死了那般。后来,当我以身上的所有物和证件受到马戏班主,波里·叶尔德里区先生——他从来没见过你——指认是派翠克·高尔的时候,我简直狂喜。

“当时我想,万一我不喜欢马戏班生涯,大不了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就是了。我以为,奇迹似生还的我也许会获得比较好的对待。我心中满是憧憬,这是一张出奇制胜的牌,而且,相信我,这总算让我能够睡得安稳了。”

“后来,”茉莉问,饶富兴趣似的,“你真的成了马戏班的单车特技演员?”

申诉人转过头来。他的深色眼珠隐隐闪着狡黠光芒,像个戏谑的孩子。他再度伸手去揉搓头顶那簇稀薄的发丝。

“没有,没有。虽然我在马戏班大获成功,但是我做了别的工作。我暂且不告诉你是什么工作。这是个有趣的秘密,再说我也不想拿我后续的生活来烦你。

“相信我,我一直想着总有一天回到老家来给他们个惊喜,让他们知道我这坏种死而复生了。因为,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我,我总算成功了——我觉得这铁定会让我的哥哥杜德利懊恼不已。但这只是我深藏内心的想法。甚至这趟造访英国,我都是相当随性的。因为,老实说,我没有理由怀疑‘约翰·芳雷’还活在人世。我以为他应该已经死了,而没有在科罗拉多闯出名堂来。

“也因为这样,你们应该能够了解,当6个月前我偶然拿起一份报纸,并且在上头瞧见约翰爵士和芳雷夫人的照片时有多么吃惊。我也得知我哥哥杜德利由于暴食八目鳗不幸死亡,由他的‘弟弟’继承了爵位。起初我以为这是报社由于远距离联系而产生的错误,但是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真相就大白了;况且,你们知道,毕竟我才是继承人啊。还年轻,好动如昔,而且不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