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人晚宴
埃勒里发现自己在这张椭圆长桌的坐席上被安排在科克和谭波小姐之间,科克位于他的右边。斜对角是伯尔尼,他聪明的脸上眉头紧皱。玛赛拉和麦高文坐在一起,卢埃斯小姐和科克博士坐在桌子的上首,他们是八个人当中难得的两个开心的人。
瘦骨嶙峋的老绅士在现已离去的狄弗西小姐的帮忙下入座。他像个中古骑士一样,对贵妇竭尽全力的频献殷勤。他那冷峻的双眼已被卢埃斯小姐年轻的热情所吸引,他沉醉在她迷人的风采中。
埃勒里断定,这个女人是个谜。她的笑声沙哑,牙齿洁白闪光;她以手掩口,和老先生窃窃私语;她满不在乎地、娴熟地应付老先生俏皮的玩笑,说明她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她的表情中流露出某种不愉快的基调,她的双眼始终没有松懈,闪着机警的光芒。她为什么在这里?像是长赛乐酒店的半永久居民。而据埃勒里所知,她在两个月之前才搬进酒店的。从他们的交谈中埃勒里也得知在她到长赛乐之前,并不认识科克家任何人。而伯尔尼,显然是初次见到她,他看得出她不是纽约本地人,伶俐的口齿带有一股欧陆风情。谈笑风生聊着维也纳、安提伯角、忧郁石窟和达菲耶索莱。
他仔细观察她发亮的脸孔和科克的神情。这个年轻人极度不安,几乎没有把视线从他父亲身上移开过。
在埃勒里左侧娇小的谭波小姐平静地用餐,她的双眼隐藏在又长又黑的睫毛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提到这件谋杀案,晚餐大部分时间都索然无味。
晚餐之前,菲里克斯·伯尔尼做了一个客套的道歉——非常坦白的致歉。他“被耽误”了;他很“抱歉”;他早上才抵达,很显然的,是“私事”占了他“一整天”。对于谭波小姐,他是不冷不热地说:她是唐纳德·科克的新发现。他从没见过她,也没读过她的手稿。他语气中带着讽刺,似乎要把这一重大的检验责任丢给他的合伙人承担。
在上完汤后,伯尔尼忽然开始大吐苦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对走廊对面发生那件恐怖的事情都只字不提,很神秘吗,唐纳德?我一出电梯就被一些笨蛋给拦住,还要我乖乖接受他们的再三盘查。”
所有的交谈都戛然而止,温暖的火光从科克博士的眼中褪去;卢埃斯小姐扳起面孔;乔·谭波的睫毛卷了起来;麦高文皱着眉头;玛赛拉咬着下唇;唐纳德·科克的脸色惨白;而埃勒里则感到全身肌肉紧张。
“为什么要提这些呢?”科克喃喃道,“把今晚的气氛整个给破坏了,菲里克斯,我想假如你……”
伯尔尼的黑眼珠扫过餐桌上每一个人:“事情一定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为什么那个火冒三丈的老警官把我拖进接待室,扯开床单给我看张死人的脸呢?”
“他真的这么……做了?”玛赛拉结结巴巴地问。
埃勒里轻快地说:“那个发火的老警官,伯尔尼先生,是我的父亲。你不能谴责他,你知道,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正在试图辨认死者的身份。”
黑眼珠闪着有兴趣的光芒:“哎呀,请原谅,奎因先生。我不知道你父亲的大名。辨认死者的身份?那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谁吗?”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科克博士目光凶暴地吼道,他在轮椅上不安地蠕动着,“没有人在乎谁是谁,至少我不在乎。好了,好了,菲里克斯,这已经是老掉牙的话题了。”
“我不这么认为,博士,”卢埃斯小姐低声说,“我觉得这件事太可怕了。”
“你会吗?”埃勒里听到他左边的小女人轻声说但没有别人听见。
“我也赞成,卢埃斯小姐和我,”伯尔尼冷笑着说,“大概是欧陆人最大的通病——不会装模作样。是吧,卢埃斯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奎因先生,我很抱歉我不能提供更多帮助,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埃勒里笑着说,“你们是同伙的。”
有片刻的沉默,侍者来了拿走汤碟。
伯尔尼平静地说:“我听说,你对这种案子有职业兴趣,奎因先生?”
“多少有点儿,我通常会沾上一点边,伯尔尼先生。而且,我发现谋杀的确很刺激。”
“一种好奇的尝试。”科克博士点头说。
“我不这么觉得,奎因先生。”谭波小姐低声说,“我无法分享你所感受的刺激,”她微颤了一下,“我仍然保有西方人对死亡的憎恶,我的中国朋友会很欣赏你的观点。”
埃勒里颇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的中国朋友?啊,是的。我真蠢,我居然忘了,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国过的,对吗?”
“是的,我父亲是美国外交官。”
“中国人真的是这样想,这是东方式的和解中的宿命论,它首先造成人对死亡的顺从,之后,自然发展成为人类生命的概念。”
“胡扯!”科克博士尖声叫道,“纯属胡扯!如果你是语言学家,奎因先生,你就会了解表意文字的起源来自……”
“各位,各位!”菲里克斯·伯尔尼说,“不要再演讲了,博士,我们已经离题了,我知道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唐纳德。”科克吃了一惊,“太奇怪了吧。”
“是吗?”科克紧张地说,“不过,菲里克斯,我保证……”
“看这里,”格伦·麦高文从餐桌另一端以一种令人不快的语气说,“我们是在小题大做,奎因先生,我知道你在犯罪问题的推理上的确有两下子。”
“有两下子?”埃勒里微笑说,“这话说得不错。”
“显而易见,”麦高文点头说,“既然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认识这名死者,他被谋杀,当然也就和我们之中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是吗?事实表明,在这一前提下,他被谋杀纯属巧合,甚至是意外事件。”
赫比尔弯身为玛赛拉斟法国索藤白葡萄酒,不小心沾了几滴在餐桌巾上。
“噢!亲爱的!”玛赛拉叹息说,“连可怜的赫比尔也被吓坏了。”
赫比尔脸刷地红了,并且立刻退下。
“麦高文先生,你的意思是,”谭波小姐温和地说,“照你刚才说的,是有人跟着他到这里,趁他独自在他一点儿也不熟悉的房间里的好机会——下手杀了他?”
“为什么不是这样?”麦高文叫道,“为什么要把一件可以简单解释清楚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但是,亲爱的麦高文……”埃勒里压低声音说,“我们遇上的显然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
麦高文低说:“可是,我看不出……”
“我的意思是,凶手企图掩饰一些事,”——大家都静下来了——“他脱去死者的外衣,又替他重新穿上,而且是反常的倒穿回去。你们看到的,反穿。他同时也把正常情况下面对房间的每一件家具,全部转向面墙,再一次反转。所有可移动的东西都遭到同样的命运——灯、水果钵……”他顿了一下“水果钵,”他又重复一次,“地毯、画、墙上的非洲盾牌、雪茄盒……你们想想看,这不仅是一个人被杀的问题。问题是一个人在特别的环境、特别的状态下被杀了,这就是我不同意你的论点的原因,麦高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