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听潮
一画轴
“刷、刷、刷……”
黑暗的潮水像柔软无骨的幽灵,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世界都被淹没。陆寒瞪大恐惧的双眼,无助地看着潮水里伸出一双双苍白冰冷的手臂,迅速地缠上他的四肢,把他拖进深不可测的海底,他的身体瞬间支离破碎,他的内脏像破布条似的随波漂荡,殷红的血流染红了海水,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着他昏沉的神经,在他最后的意识里,那单调乏味的海潮声此起彼伏……
陆寒猛地打了个寒战,拿在手里的画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再次把他吓了一跳,他死死盯着在地上展开的画轴,生怕它突然间就变成一片汪洋,把那可怕的想象变成真的,转眼把他拖进地狱。
画轴装裱精致,中间遒劲有力地写着两个墨字“听潮”,那墨黑得发亮,那笔画力透纸背,整个儿透着一股狠劲儿,这两个字就变成了两条充满动感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陆寒的脖子,勒得他喘不上气儿来。
对面卫生局副局长于方林拾起画轴递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陆寒,这让陆寒仓皇失措,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掩饰:“呵,好字,不知是谁送来的,回头我要仔细欣赏一下。”
“呵呵,当上了大院长,贺礼多了就顾不过来了吧,你好好清点,回头记得请客。”于方林豪爽地拍拍陆寒的肩膀,转身走了。
陆寒关好办公室的门,再次展开那幅卷轴仔细看,天啊,这笔迹,怎么会是于清的!
陆寒惊恐万状地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椅子一绊,失去重心,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他倒吸着冷气皱紧了眉头,仔细辨认着落款,落款是用狂草写的,那纠结的笔画像一堆乱麻,搅得陆寒心神不定。
“庚寅年一月……于清书于……净心阁。”
“啊!”陆寒费神地认出那条落款,刚刚站起来的腿一下子丧失了力量,他再次瘫坐在地上,那无数次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幻景从“听潮”两个字上荡漾开,瞬间就把他的办公室变成了黑暗的大海,就像那个可怕的晚上,只是,这次淹死的不是于清,是他陆寒。
恐惧的激流层层压下,陆寒抑制不住瑟瑟发抖,今天是他当上院长的第一天,在众多的贺礼里,竟然有这样一幅画轴,画轴上竟然写着“听潮”二字,落款竟然是“于清书于净心阁。”天啊,这太可怕了——于清死了两年了,竟然有人送她的书法作品?而且……而且书写时间就在大前天!
高升的喜悦一扫而空,陆寒只感到无比惊恐,没错,那是于清的笔迹,他熟悉的,其实一展开这个画轴他的心就沉下去了,他反反复复地看,只是难以置信。
他是医生,德高望重的陆院长,他比谁都知道,这世上没有鬼,可是,他还是吓得冷汗涔涔,不,鬼在他心里,这世上便到处是鬼。
二净心阁
“为什么是干净的净,而不是安静的静?”
这是两年前的一天,陆寒第一次踏进于清的净心阁时问的话。搞艺术的人总喜欢自封字号,给住的地方起个雅名,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于清也不例外,她给自己的书屋起的名字就是“净心阁”。
“净心阁”依山傍海,其实不过是于清祖上传下来的小渔房,用海泥抹墙,以海草搭檐,从外面看陈旧得像古画里的茅屋,似乎海风一吹就能散,可它偏偏不可思议地结实着,经年累月经风历雨,仍然结实地伫立在岩石上,孤独而傲慢地俯瞰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最初吸引陆寒的,就是于清的孤独冷傲,她和这“净心阁”一样超凡脱俗,明明深陷红尘,却硬是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度,让人敬畏而好奇。
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敬畏和好奇心,通常会不顾一切地把她征服,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身体上。陆寒用了一整年的时间,花样百出、竭尽全力,总算把于清给拿下了,这个清雅淡定的女人到了床上变得风情万种,陆寒身不由己地陷进去了,哪怕和老婆刘欣旷日持久地冷战,陆寒仍然义无反顾,他可以抛家弃妻,只要这个女人——于清。
于清很感动,于是,她带他回她的家,净心阁。
陆寒第一次踏进净心阁,就觉得浑身发冷,他不知道是因为海风的潮湿,还是这海草屋的阴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时尚靓丽的于清怎么会生活在这么简陋陈旧的渔房里,虽然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可你想,连电都没有的荒山僻壤里,一个女孩子孤零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不是很怪异?本来,陆寒以为于清在开玩笑,却没想到,于清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木板门,说:“进来,这真是我的家,祖屋,爸爸妈妈死后,就我自己住。”
于清的家不是在繁华的大上海吗?医护户籍档案中写得明明白白,于清的爸爸于方林是卫生局副局长,母亲李秋水是工商银行上海分行的办公室主任,于清可谓养尊处优、家境优越,她的家又怎么会在这里?
陆寒一下子愣了,他从来没问过于清家事,是因为他早就偷翻过于清在医院档案室里的资料,他怕问多了,于清嫌他俗。可他陆寒到底是个俗人,当于清带他从上海乘飞机来到这里,当于清高兴地打开门点上蜡烛坐在床上看着他,告诉他她爸爸妈妈死了的时候,用“呆若木鸡”四个字形容他一点儿也不为过,那一刻,陆寒后悔了。
为了掩饰吃惊和失望,陆寒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面墙上的书法横幅上,上面写着“净心阁”三个字,行草,笔力千钧、行云流水,可陆寒无心欣赏,他只觉得诡异,“净心阁”?为什么不是“静心阁”?他不知怎么就想起《画皮》里,貌美如花的女妖纤手一摁,就从身强体壮的男人胸腔里掏出心来,再送到嘴边斯斯文文吃掉的镜头。他窘迫地转头看了于清一眼,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凹凸有致的身材精妙绝伦,长发如瀑、媚眼如丝,往常,他会立刻热血沸腾地扑过去,像食肉动物一样疯狂地占有,可是,那天的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烛光在于清眉眼如画的脸上跃动,于清的眸子是晶亮的,她的美丽陡然蕴藏着凶险,让陆寒越看越害怕,为了掩饰他的恐慌,他故作镇定地问:“为什么是干净的净,而不是安静的静?”
“因为心干净了,一切都安静了。”于清微笑着说。
陆寒心惊肉跳,他想逃。
“亲爱的,喜欢这儿吗?愿意和我在这里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吗?”于清袅袅地站起来,柔软地偎过来,白嫩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