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广岛之行(第3/4页)
“好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广岛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名胜。这座二十三年前土崩瓦解的城市,即便如今已经复兴,也只不过是某种形式的“殖民地”。这座缩景园,以及广岛城,都只是废墟中重建的复制品罢了。
“看看当年的古城吧?”中垣邀请说。
广岛旧城就在缩景园的旁边。
两人才走到天守阁前,罗丝就露出了不太情愿的表情。她对参观这种用混凝土筑成的城堡毫无兴趣。
“要不咱就不进去了吧。”见罗丝默不做声,中垣说道。
罗丝点点头,俯身看着下方的壕沟。突然,她怔怔地看着那条被硕大的莲叶彻底遮蔽的濠沟。
这里也是一处高台。虽然比不上比治山,但同样可以俯视市内的景色。罗丝收回停留在莲叶上的目光,看了看广岛的街市。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道:“资料馆里好像有个核爆炸之后的广岛模型。一个被夷为平地的焦黑的市镇模型……我正在试着把那个模型和眼前的景色重合到一起。”
两人很早就回到了旅馆,但罗丝一直待在自己的屋里低头写着东西。
或许,她是想趁着印象比较深的时候,把对圣地广岛的感觉全都写下来吧。中垣觉得,她是想借着这股热情来忘记那些血腥的案件。
晚饭时间,中垣见到了罗丝。
“明天你上哪儿去呢?”中垣问道。
既然她不打算去D医院,那么问一下她的行程安排也无妨。
“不知道。”罗丝回答说,“就是想坐着车在周围逛逛,看看日本的乡村……不需要解说,就一个人,独自去感受一下。”
中垣能理解罗丝,只是总觉得她第二天的安排中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
第二天,中垣在宫岛度过了一整天。
上学的时候,他来过一次,所以感觉并不新鲜。为了打发时间,他在严岛神社、大愿寺和红叶谷公园逛了一圈。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回了广岛。
罗丝比他先一步回到了旅馆。
两人像往常一样在一起吃晚餐,但罗丝对自己当天的行踪只字不提,只是淡淡地发表了一句感想:“这一带好多山啊。”
翌日,两人准备上午去一趟D医院,下午坐列车回神户。
D医院在比治山公园东侧,规模很大,建筑物也很新,是广岛一流的综合性医院。
两人走到服务台询问今村敬介的病房号时,对方却反问患者是什么科。
“应该是内科吧……可能住在结核病房吧。”
因为之前没有了解过相关的情况,中垣只能猜测着回答了一句。
“请稍等。”
服务台的小个子中年男子走进身后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他走出来道:“是……今村……敬介先生吧?他前天过世了。”
“什么?前天?”
“是的。”男子带着遗憾的表情说。
中垣和罗丝对望了一眼。
前天,也就是中垣和罗丝在比治山公园、和平纪念公园和广岛市内游览的那天。
“那就算了吧。”
罗丝低声说道,但并没有表现出很失落的样子。或许,今村的死对她来说算不上打击吧,毕竟她和今村并不认识,只是听说对方是母亲的恋人罢了。
“全都死了。”走出医院,罗丝回头看了看,喃喃说道。
罗丝的父母走了,而来到日本之后,与父母关系颇厚的两个人——克拉拉.鲁桑和今村敬介也相继走了。
中垣轻轻拉住罗丝的手,似乎想要把缠在她身上的鬼怪驱走,柔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本来两人特地留出了时间来见今村敬介,如今离回程还有一段时间。
“不如再去一趟比治山吧?反正也不远。”罗丝说道。
见罗丝很平静,中垣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他想:“看样子她并没有特别想从今村那里打听到什么……至少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期待能获得北杉医生不曾提及的新信息。”
与北杉医生的会面,似乎给罗丝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使她已经对此感到满足。
罗丝走上展望台,用惜别的目光望着广岛的街市。
她是想把那具废墟的模型,和眼前的街市重合到一起吗?
“重合了吗?”中垣问。
罗丝没有回头。
“我在试着把眼前这一栋栋的建筑从心里抹掉。这一切都是后来重建的……正如我妈妈一样。”
“和你母亲一样?”
“嗯,是啊。我心中的妈妈,不过是我随意想象出来的。而真实的妈妈,要等我把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毁掉之后才会浮现。两者不是很像吗?”
“是吗……”
中垣有点后悔自己提到这个话题。
被罗丝美化了的母亲,正在一层一层剥落。如今,罗丝心中的母亲的形象,和化作废墟的广岛一样,一片荒芜。
“虽然没能见到今村,但也未尝不好。”中垣说。
“为什么?”
“他走了,之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一并被带走了——我觉得,不妨把这当做一个句号,让所有的都这样结束吧!”
“我也很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罗丝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我办不到。”
“为什么?”
“今村死了,以前的部分可以结束了……可是鲁桑太太被杀这件事呢?这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并不是什么往事。所以必须等一切真相大白了,这事才能算结束。”
的确,鲁桑太太的案件,依旧还历历在目。这起案件和二十多年前的案件毕竟不一样,无法轻易地埋进坟墓。
“也是。”中垣退了一步。
“今村的死……”话说一半,罗丝再次沉默起来。
她似乎是在重新思考今村的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后来,中垣才觉察到,罗丝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她会突然变得脸色煞白,或者冷不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在惧怕什么;在车站附近吃午饭的时候,她叫了一份通心粉,但剩了一大半,似乎有些食不下咽。
罗丝一直心神不宁。
中垣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变化,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怎么了?”中垣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罗丝回答道,声音却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一定有事!”
中垣很确信,可是不管怎么问,罗丝都不愿透露半个字。他没有办法,只能静静地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