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丽亚·蒙佛特忆往手札(第5/5页)

几天之后,大家发现胡利安已经失踪了,于是地狱之门也慢慢开启了。里卡多先生的怒火烧得更加猛烈了,他要求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全力搜捕,但始终没有任何线索。于是,里卡多先生转而指控帽子师傅破坏了原来的计划,还恐吓他,要让他破产。不知情的帽子师傅觉得莫名其妙,气得转而怪罪妻子苏菲,一定是她背地里帮助那个不肖子脱逃的,还语带威胁地说要将她永远逐出家门。但是没有人知道,这项逃亡计划其实是米盖尔·莫林纳一手策划的,只有豪尔赫·阿尔达亚除外。事情发生两周后,他突然去找米盖尔。这一次,他显露出来的不再是担心和恐惧了,豪尔赫·阿尔达亚完全变了个人,他成了世故的成年人,丝毫不见原本的稚气。为了弄清里卡多先生盛怒的原因,豪尔赫查出了真相。他这次造访,就为了告诉米盖尔:他知道,帮助胡利安逃亡的人就是米盖尔!他说,他们从此绝交,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还恶言恐吓,要是米盖尔把他几周前告诉他的事情说出去的话,他会杀了他。

过了几个星期,米盖尔收到一封胡利安用假名从巴黎寄来的信,信中告知了他的地址,说他一切都好,只是很想念母亲和佩内洛佩。他附了另一封给佩内洛佩的信,要求米盖尔从巴塞罗那转寄给她。这只是第一封,后来还有更多指定转寄给佩内洛佩的信,但她一封都没读过。接下来的几个月,米盖尔异常地小心谨慎。他每周给胡利安写一封信,信中只提一些他认为该讲的事,内容乏善可陈。胡利安则在信中畅谈巴黎生活的大不易,也提到他的孤独和绝望。米盖尔寄钱、寄书,也寄去了友谊。胡利安的每一封信,必定附上另一封给佩内洛佩的信。米盖尔刻意从不同的邮局转寄给她,但他也知道,一切都是枉然。胡利安在信中不厌其烦地询问佩内洛佩的情况,米盖尔也无可奉告。他从哈辛塔那儿得知的惟一消息是,佩内洛佩被她父亲囚禁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踏出蒂比达波大道上的豪宅大门了。

有一天晚上,豪尔赫·阿尔达亚在米盖尔家两条街外的暗巷里拦住了他。“你是来杀我的吗?”米盖尔问。豪尔赫说他来请米盖尔帮他一个忙,也帮帮自己的好友胡利安。豪尔赫交给米盖尔一封信,请他寄给胡利安,无论他躲在天涯还是海角。“这是为了大家好。”他这样说道。信封里装着一张信纸,上面是佩内洛佩的字迹。

亲爱的胡利安: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我要结婚了,请你不要再给我写信,忘了我吧!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你。我不会怨恨你,但我必须向你坦承,我从来不曾真心爱过你,未来也不可能爱上你的。祝你一切顺利,不管你现在身在何处。佩内洛佩这封信,米盖尔读了千百遍。没错,信上的确是佩内洛佩的笔迹,但他始终坚信,她是被迫写下这些字句的。“不管你现在身在何处……”佩内洛佩比谁都清楚,胡利安去了巴黎,他在那里等着她。她假装不知道胡利安在哪里,米盖尔认为,那是她有意保护他。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迫写下这段文字的?她既然已经被里卡多先生当成囚犯一样地监禁了,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威胁吗?佩内洛佩比谁都清楚,这封信会让胡利安心如刀割: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远走他乡,迷失在冷漠无情的大都会里,一度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却依旧满怀着与她重逢的希望。她急着督促他放弃这段感情,究竟是要保护他什么?深思之后,米盖尔决定不把这封信寄出去。至少在理清疑虑之前,他要按兵不动。若非有充分的理由,他不能让好友脆弱的心灵再受到打击。

几天后,他发现里卡多先生厌倦了哈辛塔,因为他每天都看到她像个哨兵似的,守在阿尔达亚豪宅大门外,打探佩内洛佩的消息,于是,他利用个人势力,要求相关单位将女儿的奶妈关进了疯人院。米盖尔·莫林纳想去探视她,却遭到院方的拒绝。被关进疯人院的前三个月里,哈辛塔其实是在一个密闭的地牢里度过的。三个月孤独黑暗的岁月过去了,院里一位亲切和蔼的年轻医生告诉米盖尔,病人的神智很正常,可见她还活得好好的。接着,米盖尔决定去拜访哈辛塔被辞退后那几个月期间所投宿的旅馆。老板娘告诉他,哈辛塔留了一封信,指名要给他,而且还欠了三个月的房租。米盖尔替她付清了欠款,然后读了那封信。奶妈在信中提到,阿尔达亚家的另一位名叫萝拉的女佣也被辞退了,因为里卡多先生发现她偷偷替佩内洛佩给胡利安寄信。米盖尔推测,佩内洛佩应该会把信寄到胡利安的父母家,她相信他们会将信转寄给远在巴黎的儿子。

为了取回那封信,再转寄巴黎,米盖尔又拜访了苏菲·卡拉斯。直到走进富尔杜尼家,米盖尔才发现大事不妙。苏菲·卡拉斯已经从富尔杜尼家搬了出去。左邻右舍间盛传的谣言是,她在几天前丢下丈夫离家出走了。既然这样,米盖尔只能试着找帽子师傅谈谈,但此人把自己关在了店里,好几天来,一个人默默地咀嚼着愤怒和羞辱。米盖尔表明自己是来找一封寄给他儿子的信。

“我没有儿子!”这是他得到的惟一的回应。

米盖尔·莫林纳离开时并不知道,其实那封信已经被公寓的管理员太太收起来了,也就是你,达涅尔,你先前找到的那封信,就是佩内洛佩写给胡利安的真心告白,也是他始终没收到的一封信。

米盖尔走出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时,一位楼上的邻居太太走到他身旁,她叫薇森蒂塔,问他是不是来找苏菲?米盖尔点头称是。“我是胡利安的好朋友。”

薇森蒂塔告诉他,苏菲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就在邮政总局大楼后面的小巷子里,她正等着搭船去美洲。米盖尔照着地址找到了那家旅馆,上了又窄又暗的破楼梯,在四楼一间阴暗潮湿的客房里,他找到了苏菲·卡拉斯。胡利安的母亲坐在简陋的床上,身边还有两个棺材似的大皮箱,里面装着她在巴塞罗那二十二年的所有一切。

读了豪尔赫交给米盖尔的那封佩内洛佩所写的信后,苏菲·卡拉斯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了!”苏菲·卡拉斯喃喃地说道,“可怜的孩子,她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米盖尔问她。

“一切都是我的错。”苏菲说道。“都是我的错啊!”

米盖尔握着她的手,一头雾水。接着,苏菲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说:“胡利安和佩内洛佩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