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人曾经活过

这个男人的领带如落日一般橙红。他身材魁梧,个子高,人也胖,没有一点儿温和的气质;一头中分的黑发平贴在头皮上,脸颊丰满结实;那套衣服非常合身,一看就知道很舒适;甚至他紧紧贴在脑袋两边的粉色小耳朵,都是各具特色的细节的一部分,共同组成了这个浑然一体的外表。他得有三十五岁,或是四十五岁。

他坐在塞缪尔·斯佩德的办公桌旁边,身子微微前倾,越过他的马六甲白藤拐杖,说道:“不。我要你弄清楚他出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找到他。”他那凸出的绿眼珠冷冷地凝视着斯佩德。

斯佩德坐在椅子里,身体后仰。他的脸型、下颌、嘴巴和鼻孔都呈V字,眉毛很浓,一副撒旦的造型,却不会让人讨厌。他的表情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礼貌地表达出兴趣来。“为什么?”

绿眼睛的男人轻声开口,声音很有自信:“我可以告诉你,斯佩德。你有我希望在私家侦探身上看到的信誉,所以我到你这儿来了。”

斯佩德点点头,但没做出任何承诺。

绿眼睛的男人接着说道:“而且,任何公平的价格我都能接受。”

斯佩德照旧点点头。“我也可以接受。”他说,“但是我得知道你想买什么。你想知道这位——呃,伊莱·黑文出了什么事,但是你不关心事实真相?”

绿眼睛的男人放低音量,但是神态上没有其他变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比方说,如果你找到了他,并且搞定他,让他永远离开,这对我来说会更值钱。”

“你是说,哪怕他不想离开?”

绿眼睛男人说道:“他要是不肯离开,你就更加要搞定他。”

斯佩德微笑着摇摇头。“照你的说法,也许再多的钱也不够。”他从椅子扶手上抬起他那又长又粗的手,摊开了,“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科利尔?”

科利尔的脸微微红了,但是他的眼睛仍旧眨也不眨,冷冷地凝视着斯佩德。“这个男人有个妻子。我喜欢她。他们上周去划船,而他突然离开了。如果我能说服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就有可能和他离婚。”

“我想和她谈谈。”斯佩德说道,“这个伊莱·黑文是什么人?他做了什么?”

“他是个坏蛋。他什么也不干,就写点诗什么的。”

“你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他的妻子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她叫茱莉亚,你去问她。”科利尔站起身,“我有些熟人。也许之后我能从他们那里给你弄到点儿消息。”

一个身量小巧的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打开了公寓的门。她那身粉蓝的连衣裙上装饰着银色的纽扣;胸部很丰满,身形却很苗条,肩膀笔直,髋部窄窄的,而且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情。这种神情要是放在不那么优雅的人身上,就成了傲慢自大。

斯佩德问道:“黑文太太?”

开口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是的。”

“吉恩·科利尔让我来见你。我叫斯佩德,是个私家侦探。他想让我找到你丈夫。”

“你找到了吗?”

“我告诉他说我得先和你谈谈。”

她的微笑不见了。她严肃地审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节,然后说:“当然。”她退后一步,把门拉开。

当他们面对面在椅子上坐下,她问道:“吉恩跟你说了为什么他想找到伊莱吗?”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里的家具都很廉价,还能俯视楼下的操场。小孩子们在那里吵吵闹闹。

“他说如果你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会遵从你的理智。”

她一言不发。

“他以前像这样消失过吗?”

“常有的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骄傲自大的男人。”她平心静气地说道,“那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喝了酒的话就一切正常,除了对待女人和钱。”

“那他很多方面还是不错的。他以何为生?”

“他是个诗人。”她答道,“但是没人以此为生。”

“嗯?”

“噢,他时不时地突然弄到一些钱。他说是打牌和赌马得来的,我不知道。”

“你们结婚多久了?”

“四年,差不多吧。”

他挖苦地微笑着。

“一直都在旧金山?”

“不,第一年我们住在西雅图,然后才来到这里。”

“他是西雅图人?”

她摇头。“特拉华州的某个地方。”

“哪里?”

“我不知道。”

斯佩德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你是哪里人?”

她甜甜地说道:“你不是在追求我吧。”

“你才像是在追我呢。”他嘟哝一声,“好吧,他有哪些朋友?”

“别问我!”

斯佩德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你认识他的某些朋友?”他坚持问下去。

“当然。有个家伙叫梅涅拉,还有个路易斯·詹姆斯,和一个叫康尼的。”

“他们是什么人?”

“男人。”她温和地答道,“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打电话叫他出去,或者是上门来喊。我也在镇上见到过他们混在一块儿。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他们靠什么过活?他们不可能都写诗。”

她大笑。“他们可以试试。我想,其中一个,路易斯·詹姆斯,是——吉恩的员工。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真的没有更多了。”

“你觉得他们会知道你丈夫在哪里吗?”

她耸耸肩。“如果他们知道,那他们就是在耍我。他们有时候还会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回来。”

“那你提到的那些女人呢?”

“我不认识她们。”

斯佩德对着地板皱起眉,深思后问道:“在他还没有开始靠写诗为生之前,他做什么?”

“什么都做——卖真空吸尘器,做过无业游民,当过水手,赌二十一点,修铁路,在罐头制造作坊、伐木营地,还有嘉年华公司打过工;还在报社里做过。什么都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