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同样在1867年夏天,我跟卡罗琳、凯莉和家里三个仆人(乔治、贝西和埃格妮丝)险些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当然,我们早就知道梅坎比街9号租约即将到期。尽管我经常跟房东起争执,但我还是有信心至少可以,也肯定会再续约一两年。原来我自信过了头,于是7月份我们忙着在伦敦东奔西走找房子。
不用说,一直到6月我都忙着创作《月亮宝石》,那时我已经写好前三章给狄更斯过目。6月以后狄更斯又交给我一个新任务,所以找房子的责任就落在了卡罗琳身上。
她四处忙碌奔走那段时间,我窝在宁静的俱乐部撰写《月亮宝石》前三章。
6月最后两天,我在盖德山庄度周末,把我完成的部分读给狄更斯听。狄更斯听完非常开心,当下决定用七百五十英镑买下连载权,预定12月15日起在他的《一年四季》发表。我马上利用这个消息跟美国的哈泼出版社谈条件,要他们以相同金额购买连载权。
7月1日我回到伦敦,卡罗琳像只饥饿的苍蝇在我脑袋周围嗡嗡嗡打转,要我去看她相中的几间出租或待售的合适房屋。我跟她去看,结果除了一间在康瓦尔街的房子,其余全是浪费时间。我指责卡罗琳不该到马里波恩区以外的地方找,表面理由是我很喜欢这个区域。事实是,我跟卡罗琳的新家不能离波索瓦街太远,因为“道森太太”等于已经在那里定居。
我梅坎比街9号那个爱吵架的房东强势要求我们8月1日以前迁出,我得知消息后心平气和,打定主意不予理会。卡罗琳却紧张得头痛欲裂,更加疯狂地到处看房子,每天晚上喋喋不休地发泄她的满腹牢骚。
那年5月狄更斯邀我跟他一起为《一年四季》1867年的圣诞特刊共同创作长篇故事,我同意了,当然事先与威尔斯在杂志社经过漫长、几乎像闹剧般的激烈协商。狄更斯也算英明睿智,从来不亲自跟我谈钱的事。我为自己的那半则故事开出四百英镑高价。亲爱的读者,实话跟你说,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数目,纯粹因为那是我1855年投稿到狄更斯杂志第一篇大受好评的故事所获稿酬的十倍,我记得那篇故事叫“萝丝妹妹”。最后我同意接受三百英镑,并非我个性软弱或胆小怕事,而是因为我希望能再次跟狄更斯公开合作,也想借此机会抚平那个月的祖德事件留下的任何小裂痕。
那年夏天狄更斯心情显得好极了。7月我原本打算重新开始撰写《月亮宝石》,但我在盖德山庄度周末期间,狄更斯说服我立即着手共同创作圣诞故事。他建议写一篇以我们1853年在阿尔卑斯山区旅行——从各方面来看,那都是我们相对比较愉快的时期——的经历为背景的故事,连篇名都想好了,叫“禁止通行”。
卡罗琳听说我要暂停《月亮宝石》的创作,喜形于色;等听到我接下来几个月会经常待在盖德山庄,她又怒不可遏。
我从盖德山庄回到伦敦那个星期一,卡罗琳把自己锁在房里,哭哭啼啼地指控我把找房子的事丢给她一个人,一点儿忙都不肯帮。那天我收到狄更斯来信,当时他也进城来,在杂志社办公室工作:
本函旨在声明,本人(如署)早先宣布圣诞特刊共三十二页,可比一头满口胡言的蠢驴。本人特此郑重澄清,前述圣诞特刊应为四十八页,并且内容充实分量十足,一如本人过去以来亲自挥汗演示证明。
这就是1867年7月狄更斯打趣逗乐的情绪。
那年夏天马莎的心情比卡罗琳好多了,所以我结束在俱乐部的工作之后,经常步行到波索瓦街吃晚餐顺便过夜。由于我偶尔会在俱乐部的客房留宿,也频频搭火车到盖德山庄跟狄更斯讨论《禁止通行》,有时也在那里过夜,所以卡罗琳从不多问。
有天晚上我在俱乐部提早吃晚餐,用餐快结束时,我猛一抬头看见菲尔德横越餐厅大步走过来。他问也不问就擅自拉张椅子到我的个人餐桌旁,坐了下来。
我第一个反应很想告诉他:“探长,这个俱乐部只接待绅士。”但他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挤出满脸皱纹,我于是拿起餐巾轻抹嘴唇,挑起单侧眉毛取代发问,默默等着。
“亲爱的柯林斯先生,好消息。我要第一个告诉您。”
“你抓到了……”我转头看看偌大餐厅里寥寥几名用餐客,“地底那位绅士?”
“还没,先生,还没。不过快了!不,这件事关系到您目前寻找新住处的需求。”
我没告诉菲尔德我们房子租约到期,不过我对这个人掌握的任何信息已经不再感到诧异。我继续等着。
“您还记得山渥德太太制造的难题吗?”他轻声说着,眼神到处飘,仿佛我们俩在共谋什么似的。
“当然。”
“难题消失了。”
我实在太意外了。“那位女士改变心意了吗?”我问。
“那位女士,”菲尔德说,“已经死了。”
我眨巴着眼,倾身向前,用比菲尔德刚刚更像共犯的口气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山渥德太太是个六十多岁、反复无常的干瘪老太婆,看上去大可以反复无常地活到更干瘪的九十多岁。
“她很识相,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
“太惊人了!”我说,“在哪里摔的?”
“她虽然死在格洛斯特街90号的房子里,不过是在仆人用梯。如果您搬进去,肯定不会有机会走到那里去回想起她的不幸。”
“仆人用梯?”我重复一次,脑海中浮现出我的绿皮肤黄獠牙女人。“山渥德太太跑到仆人用梯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菲尔德笑呵呵地说,“时间搭配得刚刚好,不是吗?现在不会有人阻止您去租那栋房子了。”
“她那个传教士儿子呢?”我问,“他一定会从非洲或什么地方赶回来……”
菲尔德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挥走我的疑虑:“原来山渥德太太买格洛斯特街90号的贷款一直没付清,她根本没有权利把房子留给谁。”
“那么屋主是谁?”
“是波特曼阁下。房子的产权一直都属于波特曼阁下。”
“我见过波特曼阁下呀!”我叫道,声音太大,好几个用餐客转过头来。我压低音量,又说:“探长,我认识他,人很理性。我记得他在波特曼广场附近有不少产业,还有贝克街和格洛斯特街。”
“柯林斯先生,您说得没错。”菲尔德脸上带着那抹得意又格外邪恶的微笑。
“你知不知道他开价多少?”我问。
“这我倒是自作主张打听了一下,”菲尔德说,“波特曼阁下说他可以接受二十年期租金八百英镑。当然,这包含马厩里那些雅致的畜舍。承租人可以把马厩转租出去补贴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