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此处是进行斋戒沐浴的地方,但是那天舞团的人来得晚,没来得及用斋饭,只是沐浴了一下,主要是为了表示对此事的敬重。”

乐师进行沐浴净身的房间中有一个水槽,称为水舩,周围有若干木盆,水舩顶端有烧水的镬;一侧的木桌上置盛放盐、姜的盏——这些是用于净齿的。宝相寺里的这些用具很是考究,但是现在都已经落满了灰尘。

“寺庙内的僧人也用这些是吗?”

“是的。”僧人点点头。

赫云图快手快脚地收集了一些东西。

“云图,你在做什么?”秦凤歌问了一句。

“他们寺里的僧人不是疑心自己被下过毒吗?水、牙药、盐、姜,都有可能被下毒,因为这些东西也是可以直接进入口中的。”

“但是这些东西在这里经过了一个月,谁还能保证是原来的东西?而且这期间还闯进了不少人,谁知道有没有偷梁换柱?”

“那也要收着,万一凶手百密一疏呢!”赫云图笑眯眯地回答,然后快手快脚地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狄公注意到了这边,他对赫云图的举动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办案就要这样,处处细心,思考一切的可能性。随后狄公继续向僧人询问庙里的情形。

“死去的几个演奏乐器的僧侣是什么样的人?”

“阿弥陀佛,那几位师兄……和我们是不一样的。”那和尚低声回答。

“怎样不同?”

“他们是住持的弟子,和我们这些人……不是一派的。”

“庙里的和尚也是分帮派的?这倒是新鲜!”秦凤歌吐了吐舌头。

“那些人是住持后招进来的,小僧看那些人并不像是潜心修行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倒像是酒肉和尚!可是我们也不敢在方丈面前说,方丈潜心修行,不管这些事情。从前有弟子向方丈抱怨,还被方丈训斥过,说他只看重外物,不潜心修行,人都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而后来那位师弟被那些人私下里好一顿暴打,也就没有人敢找方丈管这件事了。”那和尚小心地说,“这次庙里出了事情,住持死了,死的那几个师兄弟其实也是住持那一派的人。而那一派里有些人见到官府抓人,也脚底抹了油,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实的被官府抓了起来。”

“问难死了,他手下的那群人也作鸟兽散,这件事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意思!”狄公笑着点了点头,大家并没敢问他觉得什么地方有意思,只有继续听下去。

“你们的住持经常去后山吗?”

“住持经常去后山看石刻雕刻的进度,他对这个很上心,因为后山石刻历经几代才有这个规模,住持和方丈都希望能在本朝发扬光大,所以投入特别多。其中很多洞窟里的雕刻都是这两年完成的,本是想雕刻一尊大佛——我们常常看到一车车废弃的石块被运下山,若是寺院不被封,大概今年内能完成不少。”说到这里,他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狄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僧人随后又带狄公去僧房里转了转,

方丈问苦的房间里只剩下几卷经书和一些不值钱的衣物用品,据说还有珍贵的法器,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应该是被闯入者偷走了。住持问难的东西也被动了,他擅长调香,在寺中也经常做香供奉佛前,那些香料和调香的器具都不见了,而随之不见的还有他屋里贵重的物品以及一些衣物。

普通僧众的僧房里也没有太大收获,很多东西都被逃跑或者离开的僧侣带走了,又或者是被偷了。但是在其中的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也是一块赭石,只不过没有柳风来家中的大,只是如同拇指盖大小的一块,色泽倒是很鲜亮,被珍而重之地卷在衣物里。而从衣物和用品能看出来,这个柜子属于一个孩子,这大概也是他的东西没有被偷走的原因。

寺僧看到狄公打量那石头,急忙解释了一下。

“这是寺中小沙弥智厚的柜子,这孩子喜欢到处乱跑,有天钻山洞的时候在洞中捡到了这块石头,开始还以为是红宝石,宝贝得不得了。后来有人告诉他这是赭石的结晶,难过了好久。”那僧人回忆起从前,觉得又是好笑又是难过。

“智厚现在在哪里,不会也关起来了吧?”

“没有,哪能呢,才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人扔在庙门口的,虽然他本来是那天持铙的演奏者,但是闻大人也没为难他。”

“他本来是那天持铙的演奏者?哦,我记起来了,说是他偷跑出去玩,回来吃着东西就在后厨里睡着了,没有赶上演奏,所以由舞团的一位乐师改持了铙。”狄公回忆了一下。

“对。虽然没有抓他,但是也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庙里,毕竟整个宝相寺都被封了。即便想让他还俗,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家领养——大家都觉得宝相寺是个邪性的地方,如今他被送到城里另外一间寺庙了。”

“那刚刚提到智厚捡到赭石的地方,可是指后山的岩洞?”

“正是。”

“你可知道这些岩洞都通向哪里?”

“知道那么几条,有的是死路,有的好像能够通向鸡鸣山的山腹,还有的可以通到山的另一边。有关这个,阁老可以问问智厚,那孩子整天满山乱跑,比我们知道得多。我们这些大人看着黑黢黢的山洞心中害怕,但那孩子却是完全不怕的,他老是跑去其中探险,就算被师父骂也止不住。”

狄公立刻吩咐人去把智厚找来,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孩子能帮上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