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门弟子

思绪本来是黑压压一片,突然间像被照进了一束光。张弛拼命地回忆,这束光似乎近了点,覆盖的地方也大了不少,景象都还朦朦胧胧,却又仿佛看清了方向。

孩子的妈妈在旁边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和张弛说:“警官,我是想尽力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想和你说一下,小孩子他玩心重,观察力也不怎么样。你认真问他,他倒当作游戏一样,他的话不能全当真的。如果说错了,不会追究我们家长什么责任吧?”

“那他平时对人脸的辨识度高不高,你了解吗?”

“我的儿子我清楚他的脾气,你看他回答得很认真,过不到五分钟,你再问他,他有可能会给你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倒也不是故意撒谎,实在是年龄太小,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说过什么。如果这样耽误你们破案,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张弛无言以对。孩子的母亲诚惶诚恐,见证人不是成年人,他交白卷是情理之中的最差可能,他早该料到这一切!

只是怎么来面对本就对他充满怀疑的组长?怎么来答复对他抱有满腔期待的顾师傅?

这天,张弛松松垮垮地回到宿舍,电视不开,手机也不看,回到房间直接脱光走进卫生间。镜子里,他修长的身体裸露着,显得格外健硕紧致,肌肉恰到好处,肤色不深不浅,最结实的是他的臀部,微微上翘,仅仅从外观都能感受到紧实和坚韧。

然而,他却无暇欣赏一向自豪的身材。他闷闷不乐地走进淋浴房,呆呆地站在水幕中,双手抱肩,抬头挺胸,只是希望放空头脑,抓住稍纵即逝的画像灵感。他在里面站了很久,从未有过如此的失落。

这到底是怎么了?张弛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模拟画像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估计。可是眼下,这份事业前途未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如果不是B市的小伙伴来敲门,热情地邀请他出去集体烤串,他大概会在卫生间里“自罚”一个晚上,不停地思考,试图解开这个谜团。他疲惫地隔着门谢绝了邀请,回到床上就沉沉地睡去了。

连续几日无所事事,连打杂都没有理由,换作以往,张弛一定会断然离去,现在他却在等……一个机会,一条线索,一个转折?张弛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只能每天混迹在各个办公室,找相对较闲的人聊天吹牛,当然,还要忍受组长无声的谴责。

在体制内待久了的人会明白,闲人一般有三种。同样是闲,日子的好过程度却是天差地别。第一种,是自己想要闲。这类人一般会紧抱领导大腿,只把领导的事当作本职工作,其余的时间大多用来捕风捉影、打小报告。他们本身并不把这些行为视为缺乏道德底线,相反会认为自己通过平衡之术来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累死累活的群众即使看穿了他们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第二种,是别人想要他闲。这一类大多是曾经身处一线的领导,由于年龄、身体等种种因素,主动或被动地退居二线,现任领导抱着“尊老”的态度也好,为自己将来的处境立个标杆也好,往往放任了这类闲人,老百姓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默许。第三种,是不想闲的闲人。这类闲人日子最难过,虽然年轻力壮、青年才俊,但是因为为人、机遇、性格、领导帮派、小人捉弄,不得已成为边缘角色,领导不派核心业务,自己也承担不了重要角色,日复一日,习惯成自然,闲人也成定型。

而现在,张弛就好像这可悲的第三种闲人。他离开单位多日,前方又杳无音信,顾师傅也没再来电话。神经大条的张弛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像被发配边疆了?

这天,他忍不住在微信上向饭馆老板“樊指导员”打探局里情况,发出“生不逢时”的感慨:“偏偏遇到个无头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天天的冷板凳,都快坐穿了。”

一向被大家认为有“小智慧”的樊指导员很快回了条微信:“兄弟,你可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火辣辣地刺眼睛呢。直路走不通,不妨走走弯路,穿穿小道。”

他一边反复地看着这行字,一边在脑海里回忆那天小孩子说的每一句话,他母亲说的每一个字。

思绪本来是黑压压一片,突然间像被照进了一束光。张弛拼命地回忆,这束光似乎近了点,覆盖的地方也大了不少,景象都还朦朦胧胧,却又仿佛看清了方向。

他突然兴奋地起身去找隔壁办公室的侦查员。张弛走进屋子的时候,有人在发呆,有人在抽烟,也是一副胶着沉寂的萧条景象。看到他爽朗舒展的面容,大家瞬间把眼神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小时后,他站在了组长的办公桌前。组长的面容被烟雾吞没了,只看得清他的平头,里面有不少花白的头发:“你确定有这个必要吗,不会再画天窗吗?”

张弛毫不示弱:“之前,我因为目击者的判断力、表达力都不过关,导致无法沟通,无法获得有效信息。现在,至少目击者有自己的思考力和成熟的表达力,而且观察的人是她非常感兴趣的对象,人一般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会比较留意观察,记忆力也更好。”

“你怎么判断的,之前怎么没有提到这条线索?”

张弛真想回敬一句:您当初也没问,还不是我新挖出来的点?他沉默了两秒,终于忍住了:“我已经侧面了解过,目击者大龄未生育,一直想有个孩子,之前还是在老家就读幼儿教师专业的,非常喜欢孩子。而且据之前的男孩母亲提到的,店里有个女孩非常可爱,长得像小荧星艺术团的演员一样,她儿子后来就光顾着围着女孩转了。”

“其他信息核实过了?”

张弛打开笔记本确认:“目前,通过我们同志的排摸结果,当天店里一共出现过五个孩子,两个是客人带来的,其余的都是老板娘的老乡的孩子。在这两个陌生孩子里,其中一个是孩子妈妈接孩子回家途中来店里复印材料。另一个就是来发传真的男子带来的,女孩称呼他‘大舅’,对方B市口音,按照这里的称谓,应当是亲戚关系。”

组长不语,他的头轻微动了动。

张弛弯下身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以便直视着他的眼睛,确认道:“那您是同意了?我这就去把人叫来。”

老秦匆匆走了,在旅途中走的。痛苦程度未知,由于没有对病情的惶恐和对未来的担忧,走得虽然突然,但也算是坦然。这给了他悲痛的家人和朋友们些许安慰。

治丧委员会是顾志昌之前就牵头准备着的,临时真枪实弹搞起来,刑警队上上下下连文职都参与了,才把林林总总的后事协助着安排妥当。老秦的家人已经慌了手脚,此刻感激和眼泪一样多。政治处送了个花圈,副主任来站了个队,算是组织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