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损的花(第5/9页)

他枪杀了营业员。

弹指间,一条鲜活的生命终结了。是我亲手将那只气球给她,是我害了她。

我在后座捂起脸哭泣,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连他的警告都视若无睹,我不住地流泪。

我想死去的爸爸,他是那么善良正直的人,如果他在天之灵看见我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我也想念学校的老师同学,想念班级每天铺天盖地的作业和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计时。我想念我的男朋友宏树,他高大的身体,他温暖的胸膛,他习惯说的那些磁性的甜言蜜语。我真想长出一对翅膀飞到他身边啊,无论将来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因为没有人比我做过的事情更加罪恶的了。

是的,没有人比我还罪恶。因为此刻,就在我的裤子口袋里,躺着一部玲珑小巧的女式手机,它是那个死去的营业员的。

当时我身体半个卡在柜台里,手臂并没有像表演的姿势那么“听话”——我根本没有在意那枚昂贵的戒指,而是粗暴夺走了她摸索出准备求救的手机,并牢牢抓着它放进自己棉袄衣袖里。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罪恶,因为那刻,我是故意的。

那刻猎人鸣枪示警,我被她拖入柜内,我轻轻在她耳边说:“我不想伤害你,你赶紧拿手机报警。”

处在恐惧边缘的营业员果然照做了,我是刽子手。

尽管当时即便我没说这句,没接着那样做,她还是会死。

我想我已经变了,变得混沌不清,连自己都无比厌恶自己。

但没办法,那部手机对我很重要,因为我要活。

要活着脱离猎人的魔掌!因为这个信念我又生出无限勇气,擦干眼泪。我再次端详那个心狠手辣的坏人,他有着玩世不恭的恶魔笑容,他极度敏感。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部手机的存在,我心中小声警告自己。我把外套下摆往下拉了又拉。惶恐地祈祷千万不要有任何短信或者电话铃声出现——刚才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翻开手机按下关机键。

只要冒出任何响声,我会死得很惨。毫无疑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度日如年”完全不能形容后座上的我此刻的煎熬心情。

猎人却很愉悦地转身问我:“叶子平时喜欢听什么歌?”

我回过神来,原来他扭开了车载电台。连续几个频道都是关于音乐的。

如果不说话让他看出破绽就糟了!我连忙回应:“唔,我什么都听。”

对方调台的动作却缓慢定格了。“这首是谁的歌?调子还行。”他又问。

那个频道音质不是很清晰,我定心听了两句才放松下来,“真有眼光哦,这首是滨崎步的歌,她是亚洲天后。”

“哪个国家的?名都没听说过,又是什么韩国偶像?”他皱眉,又呵呵笑起来,“现在是个能唱歌的男的就敢自封什么天王,是个女的就敢号称亚洲天后,亚洲那么大,她们天天忙着走红地毯商业应酬还来不及,又真正去过几个地方呢?”

“才不是这样,步姐她是日本歌手。再说这首《Moments》超好听啊,收录在她当年的冠军专辑《MY STORY》里,歌词写的爱情很感人。”我忍不住替偶像争辩道。

“Moments?刹那?”

“嗯。”我点点头,他右手放在唇上做了个静音的动作。

“那你说刚才她唱的几句是什么意思?”他嘲讽地看我,“你们这些铁杆歌迷光说好,又听得懂几句?”

“鳥のようにはばたけるなら,君の元へ飛んでいくでしょう。そして傷を負ったその背に,僕の羽根を差し出すでしょう。風のように流れるのなら,君の側に辿り着くでしょう,月のように輝けるなら,君を照らし続けるでしょう。你刚才听到的是这段吧?”我观察对方脸色阴沉变白的全过程,不急不缓地将刚才那小段歌词念出声。

其实我不会日语,但因为喜欢滨崎步的缘故,单纯为了看懂歌词,我和橙子去年春天狠练了一番。从书店买了《自学日语百科》的书和DVD,每天早晨和临睡前都监督对方读两小时,再配合看日剧以及滨崎步日本版演唱会原声带,练习基础对话,不知不觉中竟也进步神速。一个暑假过去后,不仅滨崎步的歌再也难不倒我们,就连中岛美嘉、宇多田光她们的歌我凝神听一会儿也能明白个大概。

日语高手当然还算不上,但用熟悉的歌词唬唬猎人肯定绰绰有余了。

“了不起,那你说歌词是什么意思。”

“这段歌词的意思是:如果我可以像小鸟一样飞翔,请相信我就会飞到你的身旁,然后在你那受了伤的背上,献出我的翅膀。如果我可以像风一般飘,相信我就会吹向你的身旁。如果我可以像明月一般发光,相信我将会永远照耀着你。”此刻又想起橙子,我心乱如麻。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突然那么深刻,我和妹妹这几年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幻灯片似的在我脑海中咔嚓咔嚓播个不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悄悄讨厌橙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哪件小事出现裂隙了呢?为什么现在的妹妹也处处和我作对。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们不再高高兴兴地结伴上学放学,不再偷偷买糖葫芦和一堆零食藏在衣橱里等写完作业两人一块钻进去吃,不再一起逛街,不会主动发短信给对方,不再好奇和过问对方的感情世界,不会评价对方暗恋的男生帅不帅,连双休日想敷片美白面膜也没人帮自己,更不会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像过去那样彼此倾吐心事无话不谈。

此刻的橙子被我绑着,嘴巴堵着,没人解救,没有一条被子盖更没有一口热腾腾的食物,独自困在那个小而阴暗的地下室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

妹妹本是爸爸走后我最应该相依为命的家人。可此刻我连她还能在那个地下室撑多久都不敢打包票。

猎人用他突然扬起的手打算了我的思路。

“干什么?!”我机警地将身体转到一边道,定下神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原来是张面纸。一摸脸湿漉漉的,我难为情极了。

他却不在意,继续递给我。我一把夺过面纸胡乱擦去眼泪。

“听首爱情歌曲都能哭,你谈恋爱了?”他用鼻孔哼出声。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隐私!”我迅速反击。

“嚯,看样子叶子还真是有男朋友了啊。呵呵,还是处女吗?”

没想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我面红耳赤,“要你管!”

“我没想管。不过,你男朋友叫什么?你现在肯定很想见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