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去多年的摄政王09

大昭数百年积累,皇宫自然富丽堂皇、金光耀耀。

站在大殿之外,仿佛外面的乱世都只是幻象,皇城还是这世上权利之中心。

而宫城之中,隐隐歌舞声传来。

含光殿中,身着明黄衣袍的青年正单手撑着下颚,眼眸阖着,垂下的睫毛也遮不住他眼底的青黑之色。

不过,他相貌极好,脸上这些憔悴之色,也能叫看见的人生出怜意了。

只是……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怜惜”这位。

旁边的内侍察觉到这位的呼吸渐渐悠长,连忙抬手挥了挥,示意那些舞女歌姬退下。

众人都是训练有素,退下去时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虽已入春,还是稍有些冷,但是喜公公可不敢给这位披点什么上去。无他,实在是这位主觉太轻了,别说披件衣裳,就是现在稍微有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陛下小时候觉可多,每日早晨挖都挖不醒,逼得安国公生生把早课从皇子一惯的寅时改成了卯时。就这样,有时候还要安国公亲自来叫。

以前啊……

喜公公想着,不由出了神,他想着,却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唤回了神。

他稍稍抬了眼去看,却看见陛下正打着颤……

喜公公知道,那绝不是冷的。

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陛下呓语“皇父”“我错了”“不”……

断断续续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却足够让人明白。

喜公公不是第一次听了,早不复当初那样惊慌失措,他只是越发小心谨慎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在宫里面,想要活下去,总得学会做一个瞎子聋子。

更要紧的是……

——不能有良心。

喜公公面无表情的敛下眉眼。

“含光殿”啊,当年也是含光殿。

*

元行慎在做梦,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这个梦境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足够他清楚自己在梦中了。

但是,他还是恐惧,还是害怕。

和梦里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他看见那人“毫无所觉”地拿起了那杯酒。

不、不是什么“毫无所觉”。

不过是梦里那少年这么觉得。

但现在……

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梦境中,他对那人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那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分明察觉了什么,但是他眉头皱了皱,却最终喝了下去。

然后……

那少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元行慎有点想笑,少年那么拙略的表演,皇父会看不出来?

事实上,看不出来的是他才对。

他看着皇父又开口,问了那少年几句功课。

那少年的心思如何在这上面,答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但……他平素在皇父面前,多是这个“蠢笨”的模样,所以,这次的回答倒是不显得多出格。

皇父这一次才是真正皱起了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叹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元行慎想问他,想问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次一定听话……一定好好地听话。

可这是梦……这只是梦……

他开不了口,他只是看着那少年眼神闪烁、坐立不安。

他有点想笑,少年那点道行,就连现在的他都能看得出来,皇父会看不明白?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水滴声,一声一声、均匀得好似在展示时间流淌。

终于,皇父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他想要站起身来,但稍有动作,整个人便晃了晃,仰面倒了下。

不管多少次,看见这一幕,他还是下意识地冲上去扶。

但是……没有用,皇父径直穿过他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他忍不住去看那少年,厌恶、愤恨……

他恨那少年,最初那段时间的梦境,他甚至会扑上去撕打。

但是……没有用……

就如同他救不了皇父,他也杀不了那少年。

那少年察觉不到这莫须有的“第三人”,他保持着伸手要去搀扶的姿势,眼中茫然、无措、慌张……轮番闪过……

然后,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动作颤抖、却坚定。

那少年是膝行着半爬着过去的,元行慎知道他中途绊了一跤,腿软地站不起来。

——可就是这样,他仍旧没有放弃。

多可笑啊……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什么?

只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

……“那孩子真可怜,虽然说是皇帝,但只是傀儡。”

他为此惶惑不安,夜夜难以入眠,却全然没注意那人的忧心关切。

“聪慧、唉……陛下聪慧,可不一定……是好事啊……”

于是他慢慢变得蠢笨、泯然众人,却没去想想那人为何替他延请名师、又为何带着他在身边日日教导。

“陛下也快冠礼了,安国公也该还政……”

“……左右那个位置谁都能坐,不如换一个……”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皇父……

*

他的亲父、亲祖父听信奸妃、任用小人、以致朝堂混乱、江山飘摇……

他少年时便在皇父面前立誓,绝不效法先帝,定然以之为鉴,绝不听信谗言。

但……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的好像天性中便带着怀疑、一点点风言风语便能挑动他的神经,让他打从心底坚信着,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元行慎徒劳地去挡,那少年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入那人的胸口。

那少年在发抖、在流泪……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眼中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元行慎却笑了……笑得惨然又绝望……

像他这种亲手弑父的畜牲,活该日日受这般折磨!!

*

远在康京的事,时越当然不知道。

他这会儿正带着两个护卫往司州去。

赵修石投靠秦洺的意图十分坚决,甚至能条理分明地列出一二三四五来,对着时越的质疑,他也一一反驳过去。

时越要拦,当然也能拦住。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

时越跟随的开国之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长处,要是把秦洺和他们比较,也能混个中上——对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时越足够信任。

他只是不想秦洺和元行慎直接对上,谁知道天命之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人,咱们进城吗?”叫张贯的护卫问道,他顿了顿,又解释,“要是赶一赶,说不定天黑之前,能到下个城,但要脚程快些。”

三个人是赵修石派去秦洺那的使者,时越抱着去看看儿子的心态,主动请缨,至于那两个护卫,是赵修石塞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