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男孩(第2/3页)
正当我准备站起来时,你示意我继续坐着不要动。我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以至于几乎不需要用言语来传达这样的信号。你左侧的眉毛轻轻挑起,瘦削的手指来回摸着鼻梁,轻触上唇或者仅仅是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我们无言的词汇表如今已经非常可靠了。
贝克街小分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一直都是严格地遵守着的,就好像用血发过誓一样(据我们所知,他们经常举行这样的仪式用于制定其他的一些规矩)。这个规定是这样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住所是一个神圣之地,因此在这里不可以偷窃、说脏话、随地吐痰或是丢弃虱子以及其他一些藏身于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之中的令人厌恶的生物。
尼古拉斯·霍金斯无疑已经得知了这条规矩。但是绝望可以让人敢于违犯执行得最为严格的法律条文,他的眼睛之中就潜藏着那种绝望,甚至比我在贝克街221B号所见到的任何一个来寻求你帮助的成年人都更加黑暗深沉。
随着你灰色眼眸的快速运动,你将我的目光吸引到装着柠檬水的大杯子上面,这是哈德森太太随着食物一起不情不愿地送进来的。
在你的需求之下,我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好的演员了(也许没有你那么好——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可能使我相信他是哈德森太太在后门喂养的野猫之一)。我设法将大部分的柠檬水泼洒在尼古拉斯·霍金斯身上,而没有引起我们一向相当多疑的客人们的任何疑虑。而且,感谢我明显的笨拙和哈德森太太制作的特别黏稠的柠檬水,尼古拉斯·霍金斯(当后来我发现这个姓是他从他最喜欢的书里剽窃而来的时候,我感到相当吃惊)不得不留了下来,其他的男孩们则飞快地冲下楼梯,准备去跟踪一个知名的银行家,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人涉嫌在已故的莫里亚蒂的某些行动中予以了资助。
尼古拉斯一边含糊地说着一些借口,一边穿上了哈德森太太从我们为贝克街小分队准备的装得很满的衣柜里取出来的干衣服,从而也再次暴露了他的良好教养。这孩子设法继续拿着那支叉子。目前它被藏在他的左袖里,但他很显然对此感到尴尬。
当我把这孩子带回起居室时,你正坐在椅子里吸着烟斗。你平静地凝视着他——这是一种你经常用于盯着客户、甚至是未来受害者的眼神,冷淡而超然,就像一条随时准备出击的蛇。但除此之外,你的表情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那是一丝同情——我极少在你身上发现这种情绪,而且它通常都不会在与某人第一次见面时出现。
“我想你低估了你当前的同伴,”你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孩子,“他们具有惊人的同情心。我很确定如果你将你目前的情况坦然相告,他们一定可以为你提供购买车票所需的资金。”
尼古拉斯·霍金斯的脸上几乎一直都挂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具,就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习惯一样。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无法抹去所有的由羞耻、恐惧和受伤的自尊所留下的痕迹。你强加在自己感情之上的冬天已经来了,但年轻的春天仍然能够在冰冻的表面之下生根发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
“很显然你并不太了解这个城市的地下交易。你藏在袖子之中的那把叉子绝对不足以支付一张到……让我猜猜……约克或是斯卡伯勒的车票。这件银器已经使用了差不多五十年了,磨损得相当厉害。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可悲的事实,它上面有一个代表低等纯度的印记。然而,由于它对我个人还有一些感情方面的价值,我不得不请求你将它归还于我。”
男孩犹豫了一下,似乎仍然想要装出无辜的模样,但他还是打开他的袖子,把那支叉子拿了出来。当他把它丢在你伸出的手中时,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看起来就像是自尊受到了伤害……你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但我已经见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这笔钱干什么?”
你把叉子放在桌上。“其他人在吃东西的时候,你没显得特别饿。在我看来,你没有药物上瘾的迹象,你必须要吃东西。尽管你有一个很好的老师,且这位老师也花了很大精力来帮助你掩饰你的口音,但你显然不是伦敦本地人,而你身上衣服的状态显示你至少有两周没有回过家了。你戴着一个盒式吊坠,而且经常用手去触摸它。考虑到你的年龄,我想这个吊坠应该不是一段情史的见证物,那么也就是说,你是一个深爱着自己母亲的温柔儿子。”
我的朋友,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当你说出这些话时,谁的脸色更加苍白,是这可怜的孩子,还是你本人。
“我必须回去。这样跑掉是不对的。”
“此话说得对,但也不对。”你回答道,“之所以说对,是因为你必须回去,否则你可能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但这种回归必须做好准备,否则可能会带来危险,因此答案就变成了‘不对’。跑掉本身不是完全错误的,因为现在你遇到了我,而我将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你朝男孩的胸膛点了点头。“你是否介意解开你的衬衫,让华生医生看看你胸口和背部的伤痕呢?我确信那些地方是有伤痕的。”
男孩只是看着你,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有一些小的动作透露了这个讯息。对身体疼痛的恐惧可以引发惊人的反应。我们变得像鹿一样警觉。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猎人同时也是我们的主人。对吗?”
男孩紧紧地咬着嘴唇,以至于他的嘴唇甚至比脸还要更苍白。“我看到了他在做什么。”
“是的,你看到了。而且他也知道。”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我的朋友。在你的脸上。那是回忆。不是那孩子的回忆,而是你的。我把它们写了下来,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是你回忆的抄写员。若要将它们保存下来,纸张是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因为在你的思想里,你已经决定要把它们冻成冰。在我参与战争的那些日子里,我有时候会要求在战场上受了刺激的人把他们的回忆写下来,再把纸烧掉。我把这些事情写在纸上,也只是为了要把它们烧掉。但你必须在正确的时间去烧掉它们……当你写下的字句已经准备好要把你的回忆一同带走的时候。遗憾的是,这种方法并不总是奏效。
“我可以做一件事。”你继续道,“因为我猜测你大概不想让我通知警察。”
男孩使劲摇了摇头。
“好吧,那么让我们暂时把这个选择放在一边。”你抚平了裤子的面料,就像在整理你的思绪一样。“事实上,我恐怕你的看法是对的。即使叫来警察,这一类家务事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