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精神病患者
高英介绍的精神科方医生是个六十开外的小个子老头。提起当年的事,他依然记忆犹新。
“这事高小姐也来问过,呵呵,我跟她还讨论过这件事。”方医生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他们,“她还问我要过档案,可惜啊,在一次搬迁的过程中,遗失了近三年的病例,也包括这两个病例。他们入院时,精神病院才刚建立不久,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完善。但我还是记得他们,那是因为跟头发有关的病例,真的很少。”
“方医生,麻烦你回忆一下这两人的情况,最好能告诉我们病人的名字。”
方医生摇头笑,“我都65了,我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哪记得那么多。不过呢,我还是可以给你们说说这两人情况。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我亲自治疗的,所以至今都有印象。”
梁建虽然颇为失望,但还是一迭声地说:“麻烦了,麻烦了。”
“先说那个遗传性秃头的吧。暂且叫他甲。他父母送他来的,因为他搜集头发,他剪他姐姐的头发,剪他母亲的头发,剪他老师的头发,所有他见过的人,他都剪人家的头发,然后呢,他把那些头发搜集起来,装在一个袋子里,他还买来一只织布机,说要用头发织毯子,他被送来的时候,还伴有狂躁症。我们用了最新的电击疗法,才让他暂时安静下来。他入院的时候是15岁,他在我这儿待了五年,出院的时候大概20岁,在我看来,他确实有了好转,他的行为也得到了有效的矫正,但是未来他会怎么样,没人知道。不过幸运的是,他家境不错,父母也喜欢他,所以,他生活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另一个呢?”
“说到乙,他比较特别。他是被他的义父送来的。他来的时候,他义父跟我说过他的情况,年纪轻轻得了梅毒,那时他才14岁,他义父说他之所以得这个病是因为去了公共浴池。”方医生冷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去公共浴池会染上这种病。不管他是骗我呢,还是本来就不知道实情呢,总之,他跟我说,这个少年的梅毒已经治愈,但梅毒性脱发却一直没好,他义父说这个少年因此很生气很沮丧,他在家砸东西,还打伤了他义父的妻子。他的义父拜托我们好好治疗这个少年。但其实,我跟这个少年聊过之后,觉得他的心智没什么问题。在我那里住了半年之后,他的母亲突然来看他。起初,那少年不理她,但后来她来多了,两人的关系也就慢慢缓和了。那女人每星期都会带很多书给他看。他在19岁那年离开了精神病院。他在这儿没闹过事,是个很安静的病人,但是他的秃发一直没有好,也是真的。我认为这跟他的精神压力有关,也为此跟他谈过很多次,但这个病始终没有好。他走的前一天,剃了个光头。他还向我鞠躬致谢,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我记得他说他会独立生活。”方医生摊摊手,“我就知道这些。”
“这个乙,他为什么要打他义父的妻子?”
“我后来问过他。他说那女人骂他骂得很难听。他忍不住就打了她。他一共打过她两次,第一次打完她之后,他义父好像狠狠教训过他,还警告他,如果再犯,就对他不客气,他似乎逆反心理特别强,所以第二次,他变本加厉,不仅打了她,还差点用绳子勒死她。他还笑着告诉我,他说他把义父妻子的头发都剪了,塞在她嘴里,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想叫她闭嘴,因为她不断在骂他秃子……”方医生看着他们两个,“其实他就是个情绪失控的小孩子,我不认为他有精神病。我也就这件事找过他的义父,但他义父坚持让他留院观察,还愿意付多一倍的钱作为看护费。”方医生耸耸肩,“当时医院经费紧缺,我没理由拒绝他。”
“所以你就把一个正常的孩子当精神病在医院里关了五年?”梁建道。
方医生有点不高兴了,“当然不是。首先,我得解释一下,他虽然不是疯子,但也不算正常人。正常人知道怎么控制情绪,但他不会。我也跟他谈过,我说,你不是疯子,但你跟正常人还是有区别,那时候我正好在写一篇论文,需要一个研究的对象,所以我就说服他留在医院。”
“他没意见吗?”
“他没意见。因为他没地方可去。那时,他母亲还没来找他,他义父显然是不欢迎他再住回去了,所以他只能待在医院。在医院,至少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他来的时候,正好是冬天,外面街上每天都有人冻死。他当然不想跟那些人一样。其实,他在精神病院一次都没有闹过事。所以后来,我给了他一些其他的事做,比如安抚病人,给病人发药,诸如此类的,他做的都很好。”
“他出院的时候,他义父有没有来?”
“没有,是他母亲来接他的。”
“你真的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吗?看起来,你对他印象很深。”
方医生笑着摇头。
“真的不记得了。应该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不过,我记得他母亲在四马路那边开了一家长三堂子,其实看她的穿衣打扮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了……”方医生侧头想了想,“她的母亲好像是姓周,周什么……”他又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他的义父呢?”
“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人,操一口京片子,好像是个军人,不过年代久远,我真的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方医生略带歉意地说。
梁建和唐震云交换了一下眼神。
“方医生,坦白说我觉得这个乙非常可疑。”梁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方医生笑了笑,“当时高小姐也怀疑这个乙,还派人去四马路找过,但就是没找到。她曾经让我好好回忆这个乙的每个细节。我后来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出院的前两年,开始写东西。”
“写东西?”
“他写了本书,打算出版。他没把他写的东西给我看过,但我知道有个编辑来精神病院看过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的。他们两个在他的病房聊了很久,有一次,我看见那个男人把乙的手稿带走了。但究竟这本书后来是否出版,我就不知道了。”
“编辑,他是怎么认识这号人物的?”
方医生摇头。
“是哪家出版社的编辑,你记得吗?”梁建又问。
方医生摇头,“如果我能记得那么清楚,高小姐早就找到他了,也不会到现在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李慧敏在夏英奇的要求下,勉勉强强地给新新出版社的张编辑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李慧敏很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对方得知他们要找二十年前的老编辑,马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原来这位张编辑的父亲当年就在这家出版社工作,她答应回去问问父亲,同时也会在文档室查阅人事档案,不过,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二十年前的记录。虽然如此,她许诺会尽快给她们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