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二章

一离开警察局长的办公室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总警司亚当·达格利什就打电话给高级督察约翰·马辛厄姆。电话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起来,马辛厄姆压抑着急躁的声音强有力地传了过来,好像说话人就在身边一样。达格利什说:“警察局长已经和内政部简单谈过了。我们会接手这个案子,约翰。反正新的小组在周一就会正式成立,所以我们只不过是提前了五天开始行动。而且确切说来,保罗·博洛尼应该还是东北赫特福德郡的国会议员。显然,周六的时候他给财政大臣写过信,申请奇尔特恩百户 [1] 的职位,没有人能确定,正式的辞职日期应该从对方收到信那天,还是财政大臣签字许可那天开始算起。不管怎样,那些都是理论细节。我们接手这个案子。”

但是马辛厄姆对于在位议员辞职需要经过的这些程序上的细节并不感兴趣。他说:“分局确定吗,总警司,那具尸体是保罗·博洛尼男爵?”

“其中一具尸体。别忘了那个流浪汉。是的,是博洛尼。现场就有能表明身份的证据,而且很明显,教区的神父也认识他。这并不是博洛尼男爵第一次留在圣马修教堂的小礼拜堂过夜。”

“选在这个地方睡觉有点奇怪。”

“死在那里也很奇怪。你和米斯金督察谈过了吗?”

一旦他们开始共事,他们都会叫她凯特,但是现在达格利什还是用她的警衔称呼她。马辛厄姆说:“总警司,她今天轮休,但是我试着打她公寓的电话联系上了她。我已经让罗宾斯带好工具,她会在现场和我们碰头。我也通知过其他组员了。”

“好的,约翰。你去发动路虎车吧。我在外面和你碰头。四分钟。”

他想马辛厄姆也许不会因为凯特·米斯金已经离开了公寓,暂时无法联系到而过于不快。新的小分队在C1设立起来,主要为了调查那些由于政治或其他因素,需要特别小心对付的重案。对于达格利什而言,这个小分队需要有一个资深女探长这件事简直再明显不过,他将全副精力都用在挑选正确的人选上了,而不是去考虑她是否能很好地融入这个团队。他根据档案和面试中的表现选择了27岁的凯特·米斯金,为她具备他所看重的特质而感到满意。这些也是他在一个侦探身上最看重的品质:智慧、勇气、谨慎以及具备常识。她还能做出哪些其他的贡献,要看以后的表现。他知道在此之前她和马辛厄姆曾经共事过,那个时候马辛厄姆刚刚被提拔为分局督察,而米斯金是一名警长。有传闻说他们的矛盾曾非常激烈。但是从此以后马辛厄姆就学会了压抑住自己的一些偏见,毕竟他有着远近皆知的马氏坏脾气。况且,一种打破陈规旧习的新鲜影响力,甚至是一点良性竞争,相比那种经常串通一气、惺惺相惜的兄弟组成的团队而言,也更能够有效地运转。

达格利什开始快速有序地收拾自己的桌子,然后又检查了自己的谋杀侦查专用包。他之前告诉马辛厄姆只需四分钟他就会赶到。好像是处于一种有意识的举动,他已经开始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时间都是经过精准测算的,所有细节都被一再观察,声音、气味和意象,甚至眼皮的跳动、声音的音色都会被超自然般警觉的感官捕获。他曾经从这个办公室出发去过很多案发现场,而且都在截然不同的场景下,被害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死状。有老年人、年轻人,看了让人心生怜悯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死状都极为惨烈,而且都是被谋杀的。但是这一具尸体不同。自他职业生涯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认识并且喜欢的受害者。他告诉自己现在推测这会给调查探案带来什么不同——如果真的会有不同的话——是没有意义的。他已经知道这次是不同的了。

警察局长说:“他的喉咙被割开了,也许是他自己做的。但是还有另外一具尸体,一个流浪汉。这个案子看来在不止一个方面都会是一团乱。”

他对这个消息的反应一部分是可以预知的,另一部分则更为复杂,也更让人困扰。其中有着听到任何哪怕只是泛泛之交的人意外离世时最初的那种难以置信。即便是听说博洛尼死于冠心病或者车祸,他也会受到同样程度的震撼。但在这之后又有一种非常私人化的愤怒,一种空虚感,然后又是一阵悲切,还没有强烈到悲恸的程度,但是要比惋惜更为强烈,这种强烈的感觉也让他吃惊。然而,还不至于强烈到让他说出“我没法接手这个案子。这跟我牵连太大,我会过分投入”这种话。

在等电梯的短短时间里,他告诉自己,这个案子和他的牵连与别的任何案子都会是一样的。博洛尼已经死了。他的工作就是要找出博洛尼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应该工作、对活着的人投入心血,而不是死者。

他才刚刚走出旋转门,马辛厄姆就把路虎车开上了斜坡。坐在车里,达格利什问:“指纹鉴识人员和拍照人员都在路上了吗?”

“是的,总警司。”

“实验室的人呢?”

“他们派出了一名资深生物学家,她在现场和我们碰头。”

“你联系上基纳斯顿医生了吗?”

“还没有,总警司先生,只联系上了管家。他一直在新英格兰看他的女儿。他秋天的时候都是去那儿。他应该是乘坐今天7点25分英国航空公司的214航班返回希思罗机场。飞机已经降落了,但现在他很可能堵在西路上了。”

“继续往他家里打电话,直到他回家为止。”

“总警司,格雷利医生有空。基纳斯顿医生还没倒时差。”

“不管有没有倒过来时差,我都想用基纳斯顿医生。”

马辛厄姆说:“总是只给尸体提供最优服务。”

他声音怪怪的,有些许的调侃,甚至是一丝轻蔑,让达格利什有些烦躁。他想,上帝啊,我看到尸体之前,就已经对这次命案过度敏感了吗?他没有说话,系紧了自己的安全带,路虎车慢慢汇入公路上的车流。还不到两周之前,他正是从这条路上开车去见了保罗·博洛尼男爵。

达格利什眼睛直直注视着前方,对狭小却舒适的车厢外部的世界、马辛厄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几乎无声的换挡和路口红绿灯的信号都只留了半分心。他故意让自己的意识从当下和对未来的推测中抽离了出来,通过进行回忆训练,他想起了与死者最后一次会面的每个瞬间,仿佛重要的事情就取决于他是否能记得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