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诡计与欲望 第二章(第2/5页)
马斯格雷夫走到了达格利什身边。他说:“我会怀念这幅画的,百看不厌。这幅画是在赫特福德郡画的,离这里只有六英里。现在您也还可以看到同样的风景。同一棵橡树、同一片湖水,还有那座房子,现在是个学校。那座房子售出的时候是我祖父当的中介。只有在英国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个画家,直到博洛尼把这幅画拿了过来。很像盖恩斯伯勒的作品,不是吗?但我不确定这一幅和国家美术馆里的那幅《罗伯特·安德鲁斯夫妇》相比,我更喜欢哪个。画里的两个女人有点儿像,不是吗?都是脸庞瘦削、傲慢的那种,这两个人我都不想娶回家。但是画得实在太棒了,太妙了。”
将军平静地说:“这家人来取画的时候我就放心了。这也是一份责任。”
这么说他们两个都不知道遗产的事儿,除非他们比他想的更会演戏。达格利什谨慎地保持着沉默,但是他也乐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只要看到马斯格雷夫知道自己走了大运之后的表情就值得了。他在琢磨是什么样突如其来的慷慨促成了这番馈赠。这是对政治忠诚相当大方的一份回馈。但这同样让局面变得复杂了,令人心烦。不管他有多么渴望得到这幅画,常识和想象都在抗拒马斯格雷夫会为了占有一幅画就割断自己朋友喉咙这种观点,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他知道这幅画在遗嘱中留给了他。但是如果按照正常的寿命长度来看,除非意外幸运,不然他不可能比博洛尼活得久。他有可能拿走了日记。他几乎是百分之百有可能知道博洛尼刮胡子用的是剃刀。像其他能从博洛尼之死获益的人一样得采取一定策略对他展开调查。几乎可以肯定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会耗费很多时间,会对调查的主要方向造成干扰,但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很清楚,他们在等他提起谋杀案。相反,他只是走到桌前,坐在了博洛尼的椅子上。至少这把椅子很舒服,特别适合他的长腿,就好像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桌子表面有薄薄一层灰尘。他打开右边的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盒信纸和信封,还有一本和在尸体旁发现的很类似的日记本。他打开日记本,看到里面只记录了一些活动安排,以及在选区时的活动备忘录。在这里,他的人生也井井有条,划分得很细致。
窗外开始下起毛毛雨,玻璃上漫起一层水雾,停车场的砖墙和光亮的弧形车顶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幅点彩画。他想,博洛尼来到这间不见日光、压抑、阴郁的房间里的时候肩负了什么样的重担?是从他全身心投入的政治中突然醒悟过来了吗?还是对他死去的前妻、他失败的婚姻心怀内疚?对刚刚离开的情妇心怀愧疚?因为忽视了自己的独生女、夺走了本该属于他哥哥的头衔而产生负罪感?因为最受喜爱的长子死去而自己还活着而感到自责?“我人生中理应值得珍惜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通过死亡事件才得到的。”是不是还有新近才产生的一种罪恶感?因为特蕾莎·诺兰堕掉了一个孩子而选择自杀,他觉得无法面对?那是他的孩子吗?这些一丝不苟堆叠整齐的文件和材料似乎在嘲笑他那无序、混乱的人生,这里面除了出于好意,本质上却和第22条军规一样的条文之外还有什么呢?无非是受害者身上压的板条。如果你要给他们提供他们真心渴求的,就得敞开心扉,感同身受地倾听,越来越多的人会来见你,将你的精神与体能全部榨干,直到你献出全部。如果你不理睬他们,他们便不会再回来,只留下你为自己如此没有人性而自我鄙夷。他说:“我想这个房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马斯格雷夫更快地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
“十有八九是这样。他们耗尽了所有家人、卫生和社会事务部工作人员、当地官方和所有朋友们的耐心。然后就到这里了。‘我把票投给你了,你得做点儿什么事。’当然了,有些议员很喜欢干这个,觉得这是整份工作当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他们就是心愿未了的社工。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他有的时候几乎是上瘾一样跟人们解释政府权力的局限性、任何政府都有的局限性。还记得有关市中心的最近一场辩论吗?我当时坐在公众旁听席。他的嘲讽当中有很多被强压下去的怒气。‘如果我对尊贵的议员刚才那混乱的论证理解无误的话,您的意思是政府必须保证智力、才能、健康、精力和财富都是平等的,同时又要从下个财政年开始消除犯罪。神圣的天意都没有实现的目标,女王陛下的政府居然通过法规和指令就可以实现?’下议院不怎么喜欢他的言论。他们不喜欢这类玩笑。”
他又补充道:“反正这注定是场败仗,用有限的行政权去教育选民。没人愿意相信。况且在民主社会,总会有个反对的声音站出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将军说:“他是个尽责的选区议员,但是他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觉得他有时候会在怜悯与恼怒之间左右为难。”
马斯格雷夫拉开文件柜的一个抽屉,随意抽出一份文件。
“以这个人为例,一个52岁的老姑娘,正处于更年期,感觉就像是身处炼狱。爸爸死了,妈妈在家里,几乎完全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要求严苛、年老昏聩。医院没有空床位,就算有的话妈妈也不情愿去。或者这个例子,两个孩子都才19岁,女孩怀孕了,他们结婚了。双方的父母都不满意。现在他们和老人一起住在狭小的连排筒子房里。没有隐私,没法做爱。妈妈透过墙板能听见声音。婴儿在号啕大哭。家人说‘早告诉你们会有这个下场了’。他们三年内都排不上政府出租的公寓,也许还要等更久。他每周六都会遇到类似这种情况。‘给我找一个病房床位、一间公寓、一份工作。’‘给我钱,给我希望,给我爱。’这份工作的意义也在于此,但是我觉得他非常沮丧。当然,我并不是说他对那些真的值得同情的人毫无怜悯。”
将军平静地说:“所有的这些事例都是真的。苦难从来都是真实的。”
他望向窗外,毛毛雨已变成连绵细雨。他说:“也许我们当时应该给他安排一个更舒适的房间。”
马斯格雷夫告诫说:“可是过去议员一直把这间屋子当作接待室,将军。而且每周只有一次接待。”
将军平静地说:“尽管如此,我们迎来新一任的议员的时候,他应该获得更好的待遇。”
马斯格雷夫毫无怨言地表示了认可:“我们可以撵走乔治。或者把顶层的那个起居室当作接待室。但这样一来就得让那些老年人爬楼梯了。我看不出来我们怎么才能重装楼梯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