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诡计与欲望 第七章
他们回到路虎车里。在回苏格兰场的路上,她突然说道:“我不是很懂这种宗教体验。”
“你是说你不知道该怎么给它归类。”
“我想你可能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育。他们从你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给你灌输这些:祷告童谣、学校里的小礼拜堂,等等。”
她在一次去温莎远足的时候见到过学校的小礼拜堂,让她印象深刻,毕竟这也是建造这种建筑的目的所在。走在那高耸的扇形穹顶之下,她产生了兴趣,充满钦佩,甚至是敬畏之情。但是在这样的建筑里,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它所代表的那种历史、特权、传统都在强调富人继承了这片土地,并且希望在天堂也能享有类似的特权。有人在演奏管风琴,她坐在那里愉快地听着巴赫的康塔塔,但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和声旋律。
他的双眼依旧盯着前方的道路,说道:“我对宗教外在的这些形式是比较熟悉,但是不如我爸爸。据他所称,他每天都必须要去礼拜堂。”
“我几乎都感觉不到对宗教、祈祷的需求。”
“这非常自然,很多人都感觉不到。你也许还属于大多数呢。这只是性格上的不同。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有担心什么,但是祈祷是件很奇怪的事。大多数人明显都会去祈祷,有人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就算他们不确定究竟是在向谁祈祷,他们也会这么做的。亚当·达格利什怎么想的?”
“除了他的诗歌、他的工作和他的个人隐私,我不知道他觉得还有什么是必要的。可能重要程度也是按这个顺序递减。”
“但是你之前和他共事过,我没有。你不觉得这次这个案子让他一直难以释怀吗?”
他看着她,就好像是和一个陌生人坐在同一辆车里,仿佛是在琢磨他究竟能给她透露多少。然后,他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凯特感觉到自己似乎建立起了一种互相信任、互相倾吐秘密的氛围。她继续追问,“那是什么让他这么烦恼?”
“我想应该是博洛尼在那个教堂遭遇的一切。亚当·达格利什总警司希望生活能够是理性的。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种想法有点奇怪,但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个案子并不理性,至少不完全是。”
“你跟他谈过了吗,我是说,在教堂里发生的一切?”
“没有。我倒是试过一次,但是他就说了几句话,‘这个现实世界就已经够艰难的了,约翰。咱们还是尽量待在这个范围内吧。’我又不傻,所以就闭上了嘴。”
信号灯转为绿色。她松开离合器,路虎车快速驶离路口。他们一丝不苟,一直轮流开车。他很快就从驾驶座让了出来,但是像所有的好司机一样,他并不喜欢当一名乘客,而对于她而言,和他的驾驶能力相匹配的是他高傲的自尊心。她知道他在容忍她,甚至是尊重她,但是他们并不喜欢彼此。他知道团队里需要一个女人,虽然并没有明显表现出大男子主义,但是他更希望有一个男性搭档。她对于他的感觉相对更为积极,但也混入了愤恨与反感。她知道憎恶的原因部分来源于阶层不同,但是在她内心深处,这种反感更多地出于本能。她发现红头发的男子从生理上就不具备吸引力。不管他们两个人之间关系怎样,都绝对不是因为两性之间的对立。当然,达格利什很清楚这一点,也像利用其他特性一样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讨厌所有的男人。我就是个怪胎,她想。如果艾伦把我甩了,我会有多真正在意?假如我面对二选一的选择,我是选择晋升机会还是艾伦?我的公寓还是艾伦?她总是进行这种尴尬的自省,臆想出一些要做选择的局面或是道德上的困境之类的,但是又觉得很有趣,因为她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她绝不会面对这样的选择。
她说:“你真的相信博洛尼在那个小礼拜堂遭遇了什么吗?”
“肯定是的,不然呢?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就辞掉自己的工作,改变自己整个人生轨迹。”
“但那是真实的吗?好吧,别问我什么叫‘真实的’。博洛尼的体验就像汽车一样真实、你一样真实、我一样真实吗?他是受到了蒙骗,还是喝醉了,又或者是被下药了?还是说他确实遇到了某种超自然的体验?”
“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在一个还信奉英国国教的虔诚教徒身上,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人。这种事只有在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中的人物身上才会出现。”
她说:“你让这件事听起来低俗、怪异,甚至有些自以为是。”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如果你有一个小孩,你会让他接受洗礼吗?”
“会的。你怎么会问这个?”
“也就是说你相信上帝、教堂和宗教。”
“我可没这么说。”
“那是为什么?”
“我的家人在过去的四百年里都接受了洗礼,可能还要更久。我想你的家人也是。这似乎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伤害。除非有比较强烈的理由去反对它,我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第一个打破这个习惯的人,而我没有理由。”
她想,这不就是莎拉·博洛尼憎恨她父亲的一个原因吗,这种充满讽刺意味的超然,这种太过傲慢甚至于不在意的态度。她说:“所以这是个涉及不同阶级的问题。”
他笑了:“每件事对你来说都和阶级有关。不,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这与传统和家族的虔诚度有关。”
她再次开口,小心地不去看他:“跟我讲什么家族虔诚度之类的事不太适合。我是私生女,可能你还不知道。”
“不,我确实不知道。”
“好吧,谢谢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并不重要。”
他说:“这只与一个人有关,就是你自己。如果你觉得重要,那么好,这件事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