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后果 第七章
等他买到商店里最结实、最好使的凿子时,已经快17点了。最后他并没有时间去沃尔沃斯商店采购,但他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然后就在哈罗路的一家五金店里买了一把。售货员可能会记得他,但是话说回来,又会有谁会来问讯呢?这次盗窃事件将被认定为一起无关紧要的入室偷盗案。事后,他就会把这把凿子扔进运河。没有了这把能够匹配捐款箱边缘划痕的凿子,他们又怎么能把他和这起案件联系到一起呢?凿子太长,没法装进夹克衫的口袋,所以他就把它和枪一起放在了帆布袋里。他觉得自己在肩上背了这么一只无害又平常的袋子,里面却装着沉甸甸的枪支,凿子也在身侧晃动,实在是很有意思。他一点都不害怕自己会被半路拦截。谁会想要阻止他呢,他只是一个衣着得体的年轻男子,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安静地往家走。但是这种确信的感觉还有更深层的缘由。他在土褐色的街道上大步向前,头高高昂起,无人能敌,在那些灰头土脸、面露蠢色的路人经过自己时甚至要大笑出来,他们不是直愣愣地盯向前方,就是弯腰看着地面,似乎是出于本能地盯着路面,希望找到别人掉落的一枚硬币。他们被围困在自己无望的生活里,不停地在同一片荒芜的领域里兜圈,受到日常生活和传统惯例的奴役。只有他自己产生了挣脱束缚、获得自由的勇气。他是人中之王,有着自由的灵魂。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去西班牙享受阳光了,没有人能阻止他。警方没有任何理由羁押他,况且现在唯一一件能够把他和案发现场联系在一起的物证也马上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他已经攒下足够多的钱,能够撑过未来的两个月,还可以给芭芭拉写信。现在还不是告诉她一切的时机,但是未来某一天,他会告诉她一切,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想要把一切告诉某个人的渴望渐渐变成一种让他痴迷于此的念头。在圣厄明大酒店喝酒时,他差点就把一切告诉了那个可悲的老太婆。事后他被这种渴望坦白的冲动吓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渴望能有人为自己这份机智与勇气而赞叹。他会告诉芭芭拉,她的钱财、自由和未来都归功于他。她应该知道自己要表示感激。
下午的天色渐渐黑起来,和晚上一样,天色昏暗,像毛毯一样厚重,空气阴沉得令人难以呼吸,还有一股刺鼻的金属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就在他转过弯,看到教堂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的沉闷被打破了。天空被第一道闪电撕裂,几乎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传来。两滴巨大的雨点滴落在他面前的人行道上,倾盆大雨紧跟而来。他跑进教堂的回廊躲雨,大声地笑了起来。就连天气都对他如此有利,通向教堂的主干道上空无一人,他在回廊上望向外面的瓢泼大雨。那些带有露台的房屋在一片水幕后瑟瑟发抖。水花击碎马路上的水面,像喷泉一样飞溅开来,排水沟里的水激流般喷涌。
他轻轻地转动教堂大门的铁制把手。门没有锁,半开着。但他本就预料到了。在内心深处,他觉得教堂这种充满迷信色彩的避难所总是会为他们的信徒敞开大门。现在没有什么会让他觉得吃惊,也没有什么会出现差错。他吱的一声在身后关上门,然后走进了这片有着微微甜味的宁静之中。
教堂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阴冷得使他忍不住发抖。里面十分寂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动物的喘息,后来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呼吸声。侧面的小礼拜堂里亮着一盏枝形吊灯和一盏小台灯,深红色的灯光在空气中晕染开来。除此以外,教堂的灯都关着。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前点着两排蜡烛,火苗随着关门带起的一阵狂风而摇摆。
在分枝的烛台边有一口上了锁的捐赠箱,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他仔细地问过了那个男孩,装着那枚扣子的箱子在教堂最西端有铁边装饰的格栅门前。但是他并没有急着过去。他来到中殿,面对着祭坛展开双手,似乎要拥抱这片巨大的空旷、这种神圣以及这种充满甜味的空气。在他面前,半圆壁龛上的马赛克图案闪烁着金光。他抬头望向天窗,在半明半暗的光亮中看到了一排排彩绘人物扁平地贴在天窗上,呈现出一种无害的忧伤之意,就像是从孩子的绘本里面剪下来的画像。雨水从他发间滑落,流到脸上,舌间尝到了雨水的甜味,他大笑起来。他的脚边淌下了一小摊水。然后慢慢地,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他穿过中殿,走向格栅门前的烛台。
捐赠箱上有一把挂锁,但是锁很小,箱子也比他想象中的更容易撬开。他把凿子塞到盖子下面,然后用力向上启。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很大阻力,但是他听到了木头的断裂声,然后盖子口的缝隙越来越大。他又撬了一下,突然,挂锁弹开,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就像枪声一样在整个教堂里回荡。几乎与此同时,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他想,天上的众神也在为我鼓掌致意。
然后,他意识到一个黑影走到了他身边,并且听到一个平静又充满威严的声音说:“如果你是来找那枚纽扣的,我的孩子,你已经来晚了。警方已经发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