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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 藤裕也把车停在小区公园旁边,吃着从便利店买的烤肉便当。

虽然店员帮忙加热过,但他离开便利店后又跑了一户人家。等他回到车上,饭菜早就凉了。凝固的白色牛油粘在饭盒上。白米饭硬得能把一次性筷子戳断。这也是十多年来最猛烈的寒潮所致。这几天,梦野市像被整个儿塞进了冰柜,冷得一塌糊涂。

裕也用自动售货机买的热茶暖了暖胃,大口大口地吃饭。周围没有小餐馆可选,有东西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要想吃一顿正经的午餐,得开到国道上去,一来一回要损失三十分钟。他想尽可能节约时间,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

他为何如此卖力?因为上星期,他的销售业绩首次挤入前十,在白板上的员工名单中也终于爬到了“B级”一栏。虽然社长龟山没有直接跟他说话,但专务表扬了他:

“加藤,你最近表现不错嘛。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能力的小伙子。要再接再厉,早日跻身A级!”

说完,专务还跟他握手。这一握,裕也就来劲了。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受表扬是什么时候了。升上中学后,他一直活在老师的谩骂中,连“干脆别来上学了”这种话都听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正在为公司做贡献,在三十多名员工中销售业绩引人注目,下个月的工资应该能突破五十五万。

他这辈子头一次觉得竞争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甚至甘愿为这份工作粉身碎骨。他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靠自己的双手建一栋房子。到时候,他还想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当个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

吃着吃着,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前妻的好友千春。他一点都不想跟千春说话,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就接通了。千春都没有问现在方不方便接电话,开门见山地说:

“喂,我有件跟彩香有关的事要跟你说。彩香不是在吃低保吗?可最近社会福利办公室老在催她,问她能不能找前夫要点抚养费。”

“啊?这关我什么事,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她说孩子会给娘家老人带,我就让她一起带走了。”

“问题是她妈妈又交了男朋友,没法带孩子了。”

“那个浪荡的老太婆……她当年还对我兄弟挤眉弄眼呢。”

裕也想起来了。前岳母是个极不检点的风流女人。他还撞见过她和收报费的打工仔苟合的场面。

“所以福利办公室想停掉她的低保。”

“那又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彩香那家伙每个月能拿到二十多万吧。她就不能出去找份工作吗?我连双休日都在上班。”

“别这么说嘛,要是她没了低保,你就得付抚养费了。”

“谁要给她钱!让她去找第一任老公!”

裕也十分窝火。彩香丝毫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成天吃喝玩乐。

“听说那人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福利办公室已经找他老家确认过了,貌似是真的,只能这么算了……所以,我想让你帮彩香写一份情况说明。”

“情况说明?”

“嗯,是交给社会福利办公室的文件,只要写‘我因为某某原因,无力支付孩子的抚养费,请让我的前妻佐藤彩香继续领取生活保障金’就可以了。这个原因嘛……就写你现在没有工作。求你啦,彩香都快愁死了。”

千春一点都没跟他客气。她不务正业,上高中时就在夜店打工。不用说,她也是那种早婚早育,又草草离婚的人。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窝囊废了。我在脚踏实地干活,也为这份工作感到自豪。我就在龟山大哥手下干,公司还对我期望很高呢!”

“不会吧,你在龟山大哥那儿?那不是很吓人吗?”

“他又不是混黑帮的,你们瞎怕个什么。”

“哦……好吧,反正你写份情况说明呗。”

千春说来说去也没说清楚。毕竟她当年上的是三流的女子商业高中,最后还没毕业。裕也让她再解释一遍,这才明白:社会福利办公室告知彩香,如果她想继续领低保,就必须提交一份文件,说明她的前夫无力支付孩子的抚养费。

“岂有此理,凭什么让我写这种东西。”

裕也越听越生气。千春就是想让他编一份情况说明,帮前妻继续享受本来不属于她的低保。

“求你啦,彩香现在可困难了。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她也没法出去工作不是?”

“你干吗对她那么好,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哎呀,她答应过我,要是能说动你,就给我一点辛苦钱……”

“我要是写了,你能拿到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哎呀,加藤,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那也给我点好处,二十万!”

“想得美。”千春没好气地说道,“翔太可是你的亲儿子,你稍微有点责任感好不好?”

一听到儿子的名字,裕也语塞了。他和前妻离婚快一年了,其间没见过儿子一面。离婚时,孩子还没断奶,长得跟小猴子似的。

“他已经会走路了,大人得一直看着。”

“那又怎么样?每个月都能领到二十几万的人,让她带个孩子还委屈了?”

即便如此,听说前妻过得逍遥滋润也让他备感愤怒。

“好吧,钱的事儿我回头再跟彩香商量。你今晚来我家一趟。我也有孩子,出不了门。你有空吧?”

“哦,行啊。”千春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挂掉电话,裕也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公园,只见孩子们正在寒风中踢球。住在附近的老人点着了堆在石油罐里的废材。母亲们在一旁边烤火边拉家常。黑烟升上灰色的天空,渐渐消散。

裕也很少惦念自己的孩子。虽然翔太偶尔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从未有过想见一见、抱一抱儿子的念头。裕也的父母也是如此。毕竟是亲孙子,他本以为父母想要孩子的抚养权,谁知他们竟爽快地放弃了。彩香的第一任丈夫也从来没探望过亲骨肉。

莫非自己和周围的人特别不讲亲情?怪只怪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不懂的实在太多了。

裕也把剩下的便当扫荡干净,喝了几口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准备利用这个下午卖掉三个漏电保护器。

当天傍晚,他回到公司整理小票。这时,混飞车党时认识的小弟来找他诉苦,说自己一直关照的高中学弟前天被一个巴西小流氓捅了,伤势很重。学弟的兄弟们要去报仇,让他一起去,但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脑子进水了!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你都二十了好不好!”裕也用手中的尺子打了打小弟的脑袋,“两群小鬼要打,就让他们自己打去,你这个大人管什么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