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10/12页)

谈话暂告一段落,吉冈教授把脸转向省吾问:“这里还不错吧?”

“嗯,很不错。”省吾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家店给人的感觉确实非常好。

“这位就是老板娘。”教授看到老板娘端着酒过来,就对省吾说,“怎么样,漂亮吧?”

“哎呀,不要拿我开玩笑啦!”老板娘脸上微微泛红,虽然上了年纪,骨子里却依然透着点清纯。

“好,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樱花商事的叶村君,刚从东京过来——这位老板娘可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以前还是‘花隈’那边的人呢,名叫秋帆……”

秋帆微微地点了下头。见此,省吾也急忙点头还礼,耳朵里不断回响着“花隈”两个字。

三绘子给省吾介绍了一个叫“茜草”的花隈老艺伎,并约好这周三晚上见面。

茜草与三绘子的妈妈关系非常好,到现在她还把三绘子当自己的孩子疼爱。她今年六十五岁,算起来发生贪污事件的时候,她也就十几岁。她说对吴练海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她曾从前辈那里听说过花隈艺伎与中国革命党人结婚的事。并且她还认识那个年代的很多花隈艺伎,所以她会先帮省吾从各方面打听消息。

可是,周三早上省吾刚到公司,三绘子就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刚才茜草阿姨打电话来,说她突然病了,所以今晚不能和你见面了。非常抱歉。”

“哪里,生病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到三绘子有点沮丧,省吾倒反过来安慰她了。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为了陪罪,今晚上我请客。”

“哦,那我可赚到啦!”

如果省吾是发自内心地为了给父亲洗脱那五十多年前的罪名而积极调查的话,听到今晚不能与茜草见面的消息心里肯定会感到很失望。然而事实上省吾现在却觉得心花怒放,因为托茜草生病的福,今晚他可以跟三绘子单独相处。哥哥对这件事的执念还没有感染到他。

关于那件事和吴练海他现在已经开始从各个方面展开调查,比如花隈的茜草、山本国彦副教授,还有汪志升。不用急在一时……省吾在心里这样为自己开脱。然而,当他把手伸进口袋时,却忽然感到了一丝内疚,那里面正放着嫂子刚寄给他的信。

省吾,上次寄给你的信,你肯定看了吧。虽然这样说有点催促你的意思,但还是想嘱咐你一下,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请尽快联系我们,你哥哥正翘首企盼着你的消息。还有顺子,新学期都开始了,她还是一天到晚地不停构思她那些小说,真是让人不省心。

嫂子为了缓和催促的语气,就把顺子的近况委婉地报告了一下。

上次嫂子给他写的信,省吾到现在还没有回。

受到晚上约会的鼓舞,整个上午省吾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下午三点左右他就把一天的工作弄得差不多了。他想起要给嫂子回信的事,就展开信纸,提笔写了起来:

敬启 你寄过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刚调到这边来,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要做,所以没来得及回信,实在不好意思。

我已经开始按部就班地调查那件事了。有关华侨那边的资料,我从一个专门研究地方历史叫山本国彦的K大副教授那里打听到,有个叫汪志升的华侨家里留有很多当时的资料。我们正准备去他家查,但是,汪氏这周正在香港旅游,下周才能回来,所以我们约好下周去他家。还有就是花隈那边的情况,本来今晚约好跟一个叫茜草的老艺伎见面,结果她打电话过来说她突然病了,所以这事也不得不往后拖几天。情况大体就是这样,进展还算顺利,请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偷懒。代我向哥哥问好。

还有就是顺子,你得提防着她以写小说为借口在学业上偷懒。我觉得你真的是太溺爱她了。

写到这里,一个服务员忽然走到省吾身边。省吾急忙用文件遮住了还没写完的信。

“叶村,分店长叫你过去一下。”这个非全日制高中二年级的女孩子脸上带着坏笑说。省吾往对面看了一眼,三绘子也在笑,笑得她那件柔软的桃色毛衣也鼓起来,随着笑声此起彼伏。

到了分店长的办公室,冈本分店长也在笑,不过,他笑得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幸灾乐祸地笑。

“不好意思了,得让你去一下姬路的工厂。”

“现在?”

“嗯,是的。”

“那回来就会比较晚了吧?”省吾看了看手表,已经三点多了。

“对啊,姬路比较远,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是吗……”

省吾的心凉到了极点,期待了一天的跟三绘子的约会现在泡汤了。

“你去的任务是处理那边场地的问题。”分店长毫不在意省吾的失落情绪,开始谈起工作内容。

现在,姬路工厂正在扩建中,原先放原料的地方不够用,所以公司正在计划购买场子旁边的那片空地。会计师春名正在研究此事,具体的交涉还得分店长亲自出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探一下对方的底,就先派省吾过去交涉一下。

“看你今天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省吾一边听一边不停地在心里叹气,本来是为了约会才那么拼命工作的,结果反而把约会破坏掉了。

去姬路来回至少要花三个多小时,在那边处理事情也得一个小时,所以回来得很晚是肯定无疑的。

看到省吾一脸的不情愿,分店长张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刚才跟你说的都是玩笑,并不是看你闲着才给你找事儿做的。实际上,本来是春名要去处理这件事的,但账务上他有事必须得跟我商量,所以抽不开身,只有拜托你了,这可是春名点名让你去的哦!”

分店长似乎觉得直接跟省吾说派他去是因为看他闲着没事干,会让他觉得这件事随便谁都能做,有可能伤到省吾的自尊心,就改了口。

省吾走回自己座位之前,先到三绘子旁边小声说道:“今晚上恐怕不行了,我现在要去姬路工厂,肯定回来很晚。”

三绘子那件桃色毛衣又轻轻地摇了摇,笑着说:“太好了。”

“啊?”

“也就是说就算茜草阿姨不生病,今晚你们也见不了面了,想到这点,我忽然没有负罪感了。”

省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那张没写完的信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那么,请多保重!”

收拾好办公桌,省吾带上文件袋准备出发,这时旁边的电话铃响了。是山本国彦打过来的,他用给学生上课的腔调说:

“关于吴练海这个人,上次你给我看了有关他生平的记录,那上面好像只写到一九三五年,当时他正担任上海民生银行的董事长,往后就没有了吧?我向我们大学专门研究中国近代经济史的同事打听了一下,得知吴练海后来去重庆当了政府的财政顾问。一九四一年,他又受政府之托去美国处理救援资金的汇款事务,之后就定居美国了。‘二战’结束后,他辞去在政府的工作,与美国的华侨合伙做起了金融买卖。再往后的事,就超出中国经济史的研究范围了,同事也没法再往下查。所以,有关他以后的事,与其向我们这些专门搞研究的打听,还不如直接去向那些与在美华侨关系比较密切的商人打听打听,那样会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