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场 天狗屋(第2/4页)
“哈哈……”金井干笑几声。
“要说价格的话,其实这边这个更贵,它叫做‘弹奏钢琴的公爵夫人’。”
“这个和桌子是一套的吗?”
“是的,其实这个台子的中央是这个人偶的主要机械装置所在。”
弹奏钢琴的公爵夫人身着优雅的长裙,坐在木纹清晰、做工精良的红木台上。它的面前是一台样子像三角钢琴一样的扬琴。其实人偶并不是很大,大约只有三十厘米高吧。
突然,不知幸三郎从哪里按下了机关,扬琴开始发出了声音,那乐声非常响亮,人偶的双手也随之动了起来。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敲击键盘啊。”日下说。
“嗯,是啊,要做到那种程度似乎不太可能,所以这只能算是个比较华丽,配有自动人偶的八音盒。发音原理上和普通的八音盒差不多。”
“但感觉音质比普通的八音盒要低沉。普通的八音盒声音很刺耳,这个听起来比较圆润,而且还有低音呢!”
“真的!就好像教堂里的钟声!”久美说。
“可能是因为盒子比较大吧?这位女士的技能可比那个叫马克的少年多很多呢。她能弹奏的曲目差不多有一张唱片那么多。”
“真的?”
“这个是洛可可时代法国的杰作。这个是德国制的,据说是十五世纪的东西,叫‘圣诞时钟’。”
“这是金属制的,外壳像一个城堡,上面是巴别塔,模拟成宇宙的球体上垂下一根T字形的钟摆,上面站着耶稣。”
“这组阿尔忒弥斯猎鹿场景中的狗和马都是会动的哦!”
“还有这个‘洒水人偶’,不过现在已经没力气洒水了……”
“这个是十四世纪法国贵族让人制作的桌上喷水池,不过现在也喷不出水来了……”
“有人认为,吓一跳箱这种玩具是中世纪的欧洲发明的。我个人觉得,这可以看作是机械代替魔术的一个开端。其实两者都有共同点,就是喜欢吓唬人嘛!”
客人们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或许是因为他们对于幸三郎的这番话深有体会吧。
“魔法统治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有很长的历史了。但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这个职务也就交接到了机械手上。当时人们对于机械的崇拜产生了一种倾向,就是不断地用机械来模仿自然。所以在一个时期内,机械和魔法成了同义词,这段时间也可以看做是西方古代科学和近代科学之间的过渡期。这些模仿之作大多是玩具或者装饰品,但仍旧可以视为今日科学的出发点,或者说是原点。”
“为什么没有日本的人偶?”
“是啊,只有那些天狗面具。”
“难道日本的机械技术很差劲吗?”
“嗯……不是,我不这么看,日本也有像斟茶和尚、飞驮高山的机关人偶那样的作品。平贺源内以及机关仪右卫门等人也一定有传世杰作遗留下来,只不过那些都是无价之宝。而且日本制作的机关人偶很少使用金属零件,大多是用木头制作齿轮,鲸须制作发条,时间一长,就难免老化破损。那些能买到的,大多都是后世制作的赝品。不过即便是赝品,现在也很难找到了。”
“图纸也没有保存下来吧?”
“是啊,真可惜,没有图纸就不能仿制了,现存的只有图样而已。日本的工匠似乎没有保留图纸的习惯,大概他们认为自己发明的机关就是自己的东西,做法只能自己知道。我认为这是日本人自身个性的问题,和技术高低无关。听说江户时代有一种叫做‘鼓笛儿童’的做工非常精湛的机关人偶,好像能一边吹笛子一边打太鼓。我很想看看那个人偶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很可惜,也没有图纸保存下来。我常对公司里的工程师们说,如果开发了新产品或者新技术,一定要将开发程序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因为那些都是留给后世的财富啊。”
“真不愧是滨本会长啊!说得真好!”金井说。
“似乎江户时期的日本,大众很轻视机关工匠这个职业,是这样的吗?”
“是的,因为当时的人认为机关什么的只能当作玩具,所以在日本这门技术也没有像西方那样继续发展下去,没有制造出时钟、自动化设施,以及电脑。”
“原来如此啊!真遗憾。”
客人们开始各自参观感兴趣的藏品,相仓久美对刚才的写字娃娃和“弹奏钢琴的公爵夫人”情有独钟,于是又折回去再看一次。金井和幸三郎在一起,初江则独自一个人向屋内走去。当她站到摆放在屋子尽头的一具人偶前时,一股寒气蹿上了肩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种冲击感似曾相识,就像刚一踏入这间屋子时所体会到的恐怖。不,与之前那种感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甚至开始怀疑笼罩着整个房间的疯狂气息都是从眼前这个人偶的身体中释放出来的。
初江一直相信自己是灵感体质,丈夫也常说她曾被神灵附身。眼前的这个人偶在她看来,明显散发着一种不寻常的妖气。这个人偶,就是“格雷姆”。
初江曾见过它横躺在雪地上的模样,也见过它组装好后放在大厅里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的脸。它睁着大大的眼睛,嘴边长着胡子,放在挂满天狗面具的墙壁的右侧,背靠在朝走廊开着窗子的那面墙壁上,两条腿像散了架似的垂在那里。
它的身体是用木头做的,手和脚也是用木头做的,如此说来,脸可能也是用木头做的吧。它的表情被做得非常逼真,但身体和四肢却十分粗糙,上面还有明显未经修饰的木纹。
“这人偶原本是穿着衣服的吧?”初江会这样想,是因为她发现这个人偶从手腕到指尖,还有脚部做工都特别精细,这大概是为了让它能穿上鞋子之类的衣物吧。而且,它的两只手被做成握住细棒的样子,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握。
妖气就从这个人偶的身体四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这其中,妖气最浓烈的是头部,不,应该是脸!这个人偶的脸上浮现着比任何一个人偶都要疯狂诡异的微笑。让初江难以理解的是:如果它是一个可爱的娃娃也就算了,但为何要在一个如此之大,甚至具有成年男性体格的人偶脸上也雕刻出微笑的表情呢?
她丈夫和幸三郎就站在身后。因为有人在场,她便壮着胆子把脸靠近仔细观察。人偶的皮肤就像阿拉伯人一样是浅黑色,但鼻子却不知为什么是白色的,还带着些油光。脸上的涂料已经开始剥落,就像是被敲碎的白煮蛋一样。整张脸仿佛经历过火雨的洗礼,却依然挂着对痛苦毫不在意的微笑,就像个无痛症患者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