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云的世界(第2/19页)
“你的意思是,小胡蝶在哪里你也一无所知?”唐晖知他话里有几分掺假,当下也不戳穿,只想看他要戏弄他到什么辰光。
对方果然眼露兴奋,笑道:“也不能这么讲,你跟她有情,难不成她跟我便只是一堆袁大头砌出来的坟牌子么?自然也是有情的。所以呢——”这个停顿里,竟掺杂着一股凄楚的萧瑟之气,“这丫头还是逃不出男人的手掌心,自古以来,用情太深的女子,将来终究都不会圆满,她也是一样。”
“你既知道她那么多事,那索性将她从苦海里救出来,我替你办这个事情。”
“没有你替我办,自然后头还会有人来,你不是头一个过来主动请缨的,只不过,相对那个人,我更信你。”唐晖原想问早他一步的人是谁,可转念一想,怕又是施常云故意编出来哄他玩的,便也假装没有兴趣,硬是不问,只一个劲儿追问小胡蝶的下落。
“好,你且替我去江苏路一家叫‘苏美’的钟表行一趟,找那里的老板高文取一只藤条箱。”
“我要怎么跟他讲?”
“只说要取一个藤箱便可,其他什么都无须讲。取来之后,不要打开,再来这里一趟,告诉我箱子有多重,发出什么声音。到时,我自会告诉你小胡蝶的下落。”话毕,施常云眼里竟闪过一丝绝望的落寞,喃喃自语道,“但愿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此时唐晖才注意到,从头至尾施常云身边竟无一个看守监督,他们的言谈完全不受限制,这大抵是施逢德用大笔钞票打点出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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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晖的印象里,钟表店分为两种,一种是奢靡华贵,处处弥漫贵妇香的;另一种则是阴沉诡秘,陈旧如锦灰堆。但高文的钟表店却超出这两类,只能以“简陋”二字形容,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店面,门前挂着发黑的铜招牌及一只玻璃罩面昏黄的钟表,里头有三个擦拭干净的柜台,并一面挂了几十个款式各异的挂钟的墙壁,嘀嗒声、发条运转的咯咯声此起彼伏,如老人迟钝的骨骼发出的动静,于是显得愈发陈旧。唐晖惊讶于这样的店居然还能维持经营,钟表从款式到价钱似乎都不足以吸引客人,只是异常整洁的环境令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与唐晖预料的一样,已是下午三点,钟表店里还是没一个客人,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满柜台,给每块懒洋洋的钟表都镀上了金边。站了半日,无人迎接,即便店面小,看起来还是空荡荡的。他只得在看似收银验货的柜台边来回踱步,看到樱桃木柜台有一半被拦了出来,上头放一个漆面油光水滑的小箱柜,里边几只小抽屉半开,露出一些精巧的金属零件,像是维修钟表的工作台。
“想买什么?”
一个沙哑如锯木的声音从那工作台后头冒出来,吓得唐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方看清探出半个身子的人来。半秃的脑袋上围了一圈银白的发,面皮倒是红扑扑、胀鼓鼓的,一只眼上夹着片圆眼镜,用力一睁,便落下来,带着银链子垂在胸前。虽然对方老到毛发变色,却依然能判断出是个中国人,手背与衬衫领口露出的皮肤还是黄的,口音也不古怪,是正宗上海人。
“你们老板呢?”
“老板日日在这里,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小伙子哪有这样拎不清的?”
老头没好气地将台面上的工具逐件收进一个看似沉重的木头匣子里,那匣子扁平修长,几个暗格里还铺了紫色丝绒,一看便是舶来品。
唐晖倒也没有嫌恶那伙计,年纪大的人多半如此,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藐视一切,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便是他们懂得最多,最能感悟人生真谛,于是让自己变冷,抑或变得琐碎。
“那能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体找他,明儿下午这个时候,请他一定要在店里。”
“这几天老板都不会在,你不用来。”老头的回应里没有半丝犹疑,终于令唐晖有些气恼了。
“你告诉他,可一定要来,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这一讲,反把老头讲笑了出来:“小伙子,如果是关系性命的大事,你不好到他家里头去找?”
“那老师傅,侬晓得老板家住在哪里哇?”他不得不忍住气问了一声。
孰料老头将脸一沉,回了三个干脆利落的字:“不晓得。”
唐晖愣了一下,只好拿出从前要采访上官珏儿而拼命买通她底下管家的劲头来,笑道:“老师傅啊,您帮帮忙啊,真有急事体的。”边讲边将一张钞票推送过去,“您拿去买包香烟吃吃。”
老头斜睨了一眼钞票,冷笑道:“要不要我给你钱,你帮帮忙不要再来烦我?我今天一天还没开张,等下要吃夹头的,你还来添乱!”
言下之意,是要他买东西。唐晖叹口气,只得胡乱选了一块看起来不太贵的银壳怀表。问多少钱,老头头也不抬便张口要八十块,唬得他肉跳,少不得求道:“那今朝我钱没带够,你帮我留住,明天我来取,可好?”
“好的呀。”老头点头道,“那我也明朝告诉你我们老板在哪里。”话毕,便将工具又从匣子里一件件拿出来,像在刻意炫耀自己有门手艺。
只可惜,次日来的不是唐晖,却是杜春晓。
孟伯一见杜春晓,便摆出更冰冷的脸色来,因从她的邋遢穿着上已估摸出她钱包的分量。杜春晓也不言语,只趴在工作台上看他摆弄一块女式腕表,一个齿轮按进去又弹出来,他反复摁了几次,终于不耐烦起来,抬头瞪了她一眼,吼道:“你不买东西便不要捣乱!”
“嘿嘿……”杜春晓坏笑几声之后,将一张毛孔粗大的脸更挨近了孟伯一些,说道,“原本我是拿着八十块钱过来跟你买老板的消息,不过如今看看用不着了,您还是直接告诉我高文的下落,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你个女人家嘴巴倒是交关(非常)利索么?跟昨天那个小伙子讲过咧,老板这几天都不在,哪里去了不晓得,你们不要来烦!”
“你要再不讲,我叫巡捕过来问你。”
说毕,杜春晓转身欲往外走,孟伯面色苍白地抓住她的手腕,颤声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好乱讲。我们又没犯法,你叫巡捕来做什么?”
杜春晓的腔调此刻已变得有些邪门儿,笑回:“找老板哪!人命关天的事体,你这个做伙计的倒是一点也不急的,也不怕下个月没工钱拿的么?一定有可疑!”
“能有什么可疑?你不要找事!”孟伯已额上冒汗,忙拿出一块大丝绸帕子来擦了两下。
“我不找事,是我的牌在找事。”杜春晓不知何时手上已夹了一张魔术师牌,恶声恶气道,“这牌告诉我的事体可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