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云的世界(第8/19页)

“蛮好的,谢谢侬啊,施先生。”

她还是操一口香糯的吴侬软语道谢,只是将“逢德”改口“施先生”,已表达了所有不满。所以这个“施先生”听得他心惊肉跳,却也是无可奈何,养了她,又仿佛还欠着她,这是美人儿的特权。施逢德竟真觉得有愧,忙买了一件水貂皮大衣给她,她也是温温笑着收下,连试都不试,只说:“你送的,必定合穿。”他知她是有些鄙夷,但常云的事比什么都要紧,要再砸多少钱下去到底也没有数,所以手不知不觉地紧了。

施逢德断想不到,此后还有一个人送了一份“厚礼”给上官珏儿。

施家大儿媳朱芳华一踏进公公的温柔窝里,便恢复了一些气色,她特意用刨花水抿了头皮,摘去黑纱,只着一件素色旗袍。碰见一位五十上下的妇人,穿质地颇好的短夹袄,正坐在门前剥豆夹。

“小姐,找谁?”

那妇人一头花白的发在枯淡的光线下了无生气,脸上还维持着一种仅接待不速之客用的客气。

“上官小姐在家么?”朱芳华哑着嗓子问道。

“她出去工作了,很晚才回来,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我替您转达?”妇人仍是好脾气地应对。

朱芳华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将东西递给妇人:“这个东西,有人托我来交给她的。”

“是什么呀?”妇人接过,提了一下,满脸的好奇,“还锁上了,钥匙呢?”

“东西就放在她那里,打不打开都不重要。”

朱芳华看着妇人已拿在手里的藤箱,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7

唐晖坐在施常云对面,一脸的受宠若惊。

他怎么都想不到施常云会托人送函将自己请到这里,像是有满腹的秘密要抖搂出来,而且他很聪明地带了一盒巧克力过来,让对方眉开眼笑。

“唐先生,你知道什么叫‘坏’吗?”

“什么?”

施常云伸了个懒腰,突然变得眼泪汪汪起来:“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就是坏。不过……也有一些好人,同样会这么做,以为是行了善事。”

“施少有话不妨直说。”唐晖突然有些后悔了,这疯子叫他来,必是有极度不妥的事情相求,可要不要答应却是他的自由。

“听说我嫂子已经疯了,可有这事?”

“嗯。”唐晖勉强点了点头,他并不晓得施家大奶奶的近况,只是假装知道,来套他的下文。

“哈哈!果然啊——不过你别以为女人就比男人脆弱。”施常云突然压低嗓门,“其实她们一个个厉害着哪!”

唐晖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施常云觉得有些无趣,便道:“我被巡捕房带走的那天,身边还有个女人,你知道的吧?”

“知道。”

“她就是小胡蝶,你也知道的吧?”

唐晖语塞,因他确实不知。

“这件事,麻烦你写出来,登在报上。”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记者啊!记者不就是要对我们这些小市民公开真相的么?何况这小贱人现在失踪了,也许你这一登报,会收到她的一些消息也不一定。何乐不为?”

何乐不为?

杜春晓亦是这么鼓励唐晖的。只有夏冰晓得,她只不过想看看捅了马蜂窝之后的效果。

“写得香艳一些,悬疑一些,把故事都往狠了里说,瞧瞧有什么反应。反正这事儿亦不会登在头版,但一定会有关注。我只是奇怪——”她屈起手指奋力梳了梳杂乱的短发,“孟伯被吊死在那儿之前,究竟有没有杀自己的老板。”

“这事儿与施二少托我做的事有联系?”

“必然是有的,那只藤箱说明高文与施少有联系,而施少说被捕之前正和小胡蝶在一道,随后小胡蝶也不见了。要知道,皇帝牌一旦倒转,正位的皇后牌未曾出现,那么就要在女祭司与男祭司之间找找出路……”杜春晓眼神发亮,将塔罗牌里的皇后、恶魔、男祭司与女祭司列出,再把皇后牌压在男祭司之上,“假设说小胡蝶的失踪与施少有关,而高文的死肯定也和小胡蝶有关系,这三个人,像是招惹了同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可能还是那箱子的问题。”

她将女祭司与皇后牌叠在一起,皱眉道:“那只箱子哪儿去了呢?高文死了,孟伯也死了,巡捕大抵也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吧?”

“听说没有那只藤箱子,店里也找过。”夏冰忙接了话。

“所以箱子在哪里呢?找到箱子是否就能找到小胡蝶?或者——”她盯着唐晖看了好一会儿,“施二少用如此残忍的手法杀死兄长的真正原因?”

她将恶魔牌握在手心里反复把玩,似是要摩挲出一些真相来。

“唉——”唐晖突然长叹一声,“若不是被小胡蝶的事儿耽搁住了,我倒是心里记挂着另一宗呢!”

“可是黄浦江上每日漂来的浮尸?”杜春晓眉开眼笑,似是突然提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唐晖点头道:“可不是么?起初还沦为一桩奇谈,众说纷纭,如今再无人关心,然而死人却不见少。”

“死人是不见少,倒是街上的流浪汉怕是消失了许多吧。”

“也罢,反正这条新闻是跟不了了,我回去把东西写了,等着明儿见报!”他边讲边快步往外冲去,可见已心急如焚。

月竹风已头痛欲裂,半个身子倒在沙发上,杯里浅浅一层威士忌发出古怪的药味。在英国居住了七年都没让他喝惯洋酒,大抵讲出来也无人信,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把办公桌边酒柜里的那几瓶酒都收拾掉,随后就可以在里头放书了。他的天真与小气,时常让手下人又爱又恨,他们背地里笑他,又敬他,这些情绪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只当做听不见。老板就要做得“永远糊涂”,方得长久。

然而今朝,他已将唐晖那篇《惊爆内幕!济美大药房血案竟与失踪舞女有关!》的文章来回看了七八遍,直起身来的时候已觉尾骨疼痛,只得歪在那儿,直到电话铃将他催醒,是妻子打来的。

“小敏在等你哪,今朝不要加班了,好哇?”

他自然晓得今朝是女儿十岁生日,公文包里那副包装漂亮的水晶雕国际象棋聚满他对女儿的期望。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恰与没头苍蝇一般乱蹿的唐晖撞上。

“风风火火的做什么?跑到好东西啦?”即便要回家,他还是忍不住被记者的忙碌身姿吸引过去,他从前便是这么样过来的,所以反而对这样的情形倍感亲切。

跨上汽车的时候,月竹风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尤其想到小妾桂芝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及正妻刻意隐瞒的哀怨,情绪竟不自觉地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