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后疑云(第2/16页)
孰料这一沉默,时辰竟比两人预料的都长,她隐约察觉他是想她先开口的,可又不知道他要什么,所以只好干等。一时间,空气中涨满透明的疑问,双方一个猜,一个藏,场面虽冷清,内里却是热闹的。
“我想跟姐姐借一样东西。”还是他沉不住气,像是下了决心要打破神秘。
“什么?”
“就是小时候我们经常拿来玩的那个东西。”
她登时有些辨不清状况,甚至有些想念杜春晓的牌,这个古怪的女人肯定能用它作出一番合理解释。只可惜此时此地,她是茫然的,甚至这个茫然能经由他深棕色的瞳孔里折射出来。于是她便不想问,也不敢问了,只默默从木盒子底层挖出他要的东西,握在手心板里,再将手摁进他掌中。他的手掌薄而宽长,不像是有福的。她模糊地猜想黄慕云的手掌会是怎样的境况,她从前都没有注意过,因本就不信摸骨算命那一套。
可现在,她却急于想知道自己兄弟的祸福,可恨无从下手,就只得等事态发展,发展到她能看明白的时候。
苏巧梅已很久没睡得那么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翻身,腕上的佛珠串在黑暗里发出幽冷的光。黄莫如蹲在床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接着抚起她一只手,放开,手臂重重落在铺席上,珠子隔着竹篾与木板碰撞,发出单调的“咚”一声,她依旧呼吸均匀,畅游太虚。随后他移至铺尾,捉起她的右脚踝,再松手,脚趾骨在板上擦过,该是很疼的,却不曾换来半点反应,她双目微阖,面部神经都松弛得很。
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屋子,因怕被巡夜的下人撞到,连牛皮灯都不带,只凭月色及对庭院的熟悉程度摸索前进。这一次,赌的是运气与勇气。这次,他可谓“轻装上阵”,再不扮成妹妹的模样,只穿黑色宽松绸衫,为方便行动,还将下摆扎进腰间,似欲将自己融进黑暗里去。
通道内还是那股子令人窒息的腥臭,他知道它的来源,却竭力不去想,只举着一个火折子往前探。虽然酷热被结结实实地挡在外头,然而他第一次在这里探索,都宁愿早些逃出来,承受烈阳曝晒。里边的墙壁干燥而阴凉,火光划过的瞬间能看到大片的褐色污迹,脚下偶尔会踩到一些细鹅卵石般大小的颗粒,发出“咔咔”的尖叫,所以每走一步,都将他体内的神经绷紧一环,足音的空响与颗粒在脚下爆裂的声音让他恨不得尖叫。
火苗一直往后逼压,几度欲舔到手背,他不由得松弛下来。风力渐强,表示快要找到出口。他的手再不敢离开通道顶部和周壁,一寸寸摸索,每块凸起的砖头都会让他犹疑半天,直到完全确认没有异状,才继续前进。
很快,他的脚趾便踢到硬物,火折子上的苗头愈来愈低,快要烧尽,他吹灭它,又拿出一根来。磷硝与空气摩擦后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几天都洗不掉,只能拿蔷薇粉来掩盖。他紧张得快要呕吐,远比在保警队里受缺水的折磨要深,心脏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脉动。火折子灼热的光照在硬物上,原来是一级台阶,往上还有许多的台阶,一层层往上,仿佛直通天界。他踏上第一步时,台阶回以沉闷的呻吟,是木板,他拾级而上,已顾不得火折子舔到指尖的疼痛,也未曾想过自己如何回去,只考虑眼前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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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爷原名简政良,之所以被称为“爷”,兼因年长,资历丰厚,系青云镇最早一批跟黄天鸣做生意的养蚕户。他从不贩湿蚕,均是自行烘干之后拿出来的,丝质饱满滑润,一看便知蚕宝宝必是经过精心养护的。所以镇上的人都晓得,简爷挣的是“良心钱”,他手头宽裕,谁也不会讲半句闲话,哪怕这些钱多半都在风月楼花销掉了,都是理直气壮的。到老都是单身,偶尔在外头找个把野草闲花也算正常。
所以简爷每逢月头月尾,都会去荒唐书铺背面的杀猪弄转悠。虽年龄六十有九,他依然头发乌黑,眼明心亮,身材健硕,挑一担水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上十里地。也正因如此,作为男人最基本的欲求也没在他身上断过档,他还是会大摇大摆地走近弄里那些神秘兮兮的小窗,往那木格子上敲两下,通常会有个老婆子将窗支起,皱着一张脸笑道:“简爷,今朝有新货,来试试看哇?”他对暗娼其实也挑剔得紧,花五块钱,非要耍出五十块的效果。
但光顾杀猪弄亦只是权宜之计,心里惦记的自然还是风月楼这个“销金窟”,那里的姑娘就算姿色平平,却都懂烟视媚行,房术也要高明许多,急缓有致,很会吊人胃口;不像杀猪弄的下等货,拿了钱就只求速战速决,稍微拖一点时间便甩脸子。虽然好色,简爷却还是个有计划有节制的人,每个月的用度一分一厘都是打算好的,从不乱花,这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男人必要的准备。杜春晓曾给简爷算过命,讲他是老而弥坚,有享不尽的后福。他从此便识破这姑娘的假把戏,再不理了。有些人的往去宛若莲子,都是积在心里的苦,天真稚嫩的后辈又怎么看得出来?无非人云亦云罢了。
所以简爷不信命,只信自己。而这份自信,是被一个叫桃枝的妓女打碎的。
原本,简爷到风月楼快活,老鸨都是又敬又嫌,敬的是他“德高望重”,嫌的是他为人吝啬。所以酒菜都不敢多备,只收行价,虽觉得腥气,好歹他从不赊账,倒也清爽。原本简爷在风月楼的相好珍珠突然有一天和客人打起来,拿碎酒盅子刺了人家的脸,被老鸨关在柴房里反省,所以他只得换人。老鸨叫了几个姑娘过来,他看了一圈都不满意,只说还要再挑。老鸨有些不乐意,当下冒出几句刁话来,意思是这点钱就只能选这些货色,难不成还要黄花闺女或者红牌呀。这下触了简爷的心筋,当即拿出一叠钞票往桌上一摔,吼道:“把你们最红的姑娘叫来!”
说到底,他还是个不知行情的主,连过夜费都说不出准数,这把钱摔出去自然要遭耻笑,所幸老鸨还算口下留情,便命人去把桃枝叫出来。谁知桃枝早被黄慕云宠坏了,哪里肯去,老鸨少不得私下劝她,说不过是个老人,那玩意儿还不知有没有用场,不过顺着他的意假做一番就糊弄过去了。桃枝这才勉强同意,口脂都不补一层便下来招呼了。
简爷冷冷朝桃枝看了一眼,便对老鸨发难:“就这种货色也敢给我?”
桃枝厚着脸皮坐下,只是笑,怕稍露一点儿不满又得挨顿打。老鸨这才尖声道:“简爷,也不过才看了人家一层外皮儿,又没验过里头,怎就知道是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