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审判(第5/15页)

耳边尽是玻璃的碎裂声,灯罩碎片嵌进他的手背,但一点都不痛,体内的血液在疾速奔流,哪里还有触动伤口的空当?间中他想捡起一块大些的碎片,以便切断对方的喉咙——倘若这杀手有喉咙的话,可惜手掌只是胡乱划过地面的碎渣,擦出滚烫的汁液。他担心自己会流血而死,于是跑得更快,风刮过他发麻的头皮,手上的伤痕这才隐隐有些痛了,正是这些不愉快的知觉,让他庆幸自己尚在人间。跑得也愈发积极,脑中那位无形的“向导”似乎正在指明方向,那些暗门与偏僻拐角,竟也不那么难辨,每一步都跨得极有效率。

对了,就是这里!

他的脚尖触到一个硬物,于是蹲低摸了一下,是个台阶,意味着眼前有一条可以往上走的路。由此,他才嗅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苏巧梅正对着香宝斋送来的菜单大发雷霆,嫌“兰花鲍鱼盅”太过小家子气,非要换“金玉满堂”,高价进购的汾酒也被她数落出几百样不好来,竟要杜亮再去买些茅台,专留给镇长那一桌用。她嘴皮子动得倒也松快,只愁煞了大管家,让香宝斋临时更菜不是难事,可这会子哪里还弄得到极品酒。苦闷之际,玉莲笑嘻嘻走过来,悄悄将杜亮袖子一扯,道:“大小姐让我嘱咐你,莫去理二太太的指示,如今变这样变那样,神仙都伺候不好。所以你且自顾自做你的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替我谢谢大小姐的好心了。”杜亮苦笑道,“可你我都清楚二太太是什么样的脾性,连指甲缝里的一点泥都要挑出来的,何况是这么大的敷衍,少不得还得由着她,否则我差事难保。”

玉莲又道:“大管家多虑,这里缺谁也不能缺你。如今风水轮流转着,也不知下一圈转到谁那里,但至少也不该是二太太了。”

杜亮这才转头将玉莲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道:“难不成这番话也是大小姐教你说的?”

玉莲笑回:“怎么会?自然是我想到的,才跟你讲。”

杜亮不由心中感慨,原来这里的下人都心如明镜,只平素都在装傻,唯他心机浅薄,能力都摆在脸上,反而受欺压。当下便萌生去意,但转念一想,还是决意等祭祖之后,如今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上走人,有些太不道德。

正想着,却见唐晖远远地冲他摆手,便走过去问怎么了,竟是二太太又翻出新花样,要在宴上摆一道紫檀木雕屏风,说显得阔气。杜亮一听便知道那是二太太打三太太的主意,唯她过门的时候老爷特意送了这样贵重的古董,以建立她在黄家的威信。所以这东西自然是扎了苏巧梅的眼,非得趁这个时候把东西借出来,用过之后何时能还回去,可就难讲了。

“也不知三太太肯不肯。”杜亮勉强挤出这一句来,“再说这东西教谁去借好呢?”

唐晖心直口快,道:“这等美差,自然是杜管家出马,其他人谁去都不好吧。”

杜亮只得硬着头皮,带两个下人去到张艳萍的屋子,在门口叫了半天无人理会,只得走进去,见阿凤正趴在桌子上好梦正酣,台面摊着一大片亮晶晶的口水。他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果真世态炎凉,主子落魄,下人便也跟着颓靡。于是出手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她竟只是咂了咂嘴,依旧鼻息缓滞,没有半点惊醒的意思。

“阿凤!”杜亮有些恼了,抓住阿凤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拿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径直往她脸上泼,顺带还抽了她两嘴巴,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小蹄子胆子倒也大,主子正病着呢,倒还睡得香了!”

唬得阿凤忙跪下哭道:“平常都是小心伺候着的,万不敢打瞌睡,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睡到现在!”

“三太太呢?”杜亮想着办正事要紧,便也不再计较,只伸头往里屋探去,心里盘算着反正主子也是疯的,纵跟她说了也不会明白,不如直接交代给阿凤,便把屏风抬走了事。

阿凤缩着脖子走进里屋,不消一会儿便出来了,面色苍白道:“三……三太太不见了。”

张艳萍的失踪,杜亮首先禀告的是黄天鸣,谁知他听后便只命两三个下人去四下找一圈。杜亮原想问要不要从二太太那里拨几个忙祭祖的人出来帮着,见老爷也是淡淡的,当下便应声退出去了。黄慕云知道了,急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遂操起藤条没头没脑地抽了阿凤一通,阿凤也不躲,只倒在地上嘤嘤地哭,说是浑身无力,起不来了。

“马上去找!哪里都不许漏!”

黄慕云话一出口,杜亮便听出音来,回道:“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包括藏书楼在内,都是空的。”

刚说完,黄慕云已换上皮鞋走出去了,杜亮忙在后头跟着,却被他拿眼睛瞪回去了:“你们哪里是真心要找我娘?不如我自己去,不耽搁各位操办祭祖大事了!”

杜亮只得站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来想去,还是找到黄梦清,把事情说了。黄梦清却表现得漠不关心,笑道:“她这么弱的身子,还能跑去哪里?定是还在院里转悠呢,等一歇我让玉莲也出去找,你且把慕云叫回来,嘱咐他莫声张。无论如何都不能乱了明天的大事,可明白了?”

一番话,说得杜亮心都寒了,他方才明白昔日老爷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如今确已成了锦灰堆,风光怕是回不来了。于是他将心一横,索性也由着黄慕云去,他自己径直去佛堂跟进祭祖的事,将张艳萍抛到了脖子后头。有些事情,既力不从心,不如放弃来得痛快干脆。

可怜张艳萍,如今还在不知哪个暗室内,全身僵直地站在板凳上头,脖子被“夺命索”牢牢套着,略有个风吹草动便要被打入地狱。

夏冰与杜春晓,已是彻底的“迷途羔羊”,不知从哪个门进,也没想好出路,炭笔画过的地方不晓得为何,转眼便被泥灰覆盖。所幸准备充足,还不至于走投无路,两个人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因都坚信“峰回路转”的道理,以为这样的绝境能助他们发现更大的“宝藏”。杜春晓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夏冰牵着她的一只手,偶尔还拿过她嘴里的香烟抽一口,再塞回她唇间去,动作自然得像是老夫老妻。

“我在想,若再寻不到出口,你就拿牌算一算,指条明路。”他开玩笑道。

她却大笑,然后摊了摊手,将一张战车牌在他眼前晃一晃,说道:“那牌只剩这一张了。”

“其余的呢?”

“都留在那里做记号了。”杜春晓退回十来步路,打开一间暗门,里头却没有另一条岔道,而是一堵砖墙,墙面上贴着一张塔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