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为前一天六点起床,所以第二天早上六点一到,我的眼睛就自然睁开,脑子里浮现昨天的决定——再度拜访吉田秀彩。待会儿御手洗起来,应该好好讨论彼此的发展。可是下一秒钟我完全清醒了,因为,御手洗的棉被下空空的。
他一早就出去行动了吗?正觉得他了不起的时候,却又发现棉被的样子,好像和我昨天晚上刚铺好的时候一样。他昨晚没有回来吗?会不会在紧追凶手的时候,遭遇不测了?或是被人监禁?可是我不相信在我的世界中有小说或电影里的情节。很可能他的行动已进展到某种程度,如果毫无所获,一定会回来。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了,他必须分秒掌握。说不定,他现在人不在京都,所以无法回来。这样一想,安心了不少。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能够尽早向他报告我的情形。累积在心里的话,恨不得一股脑儿丢进他耳朵里。我认为昨天的行动应该不会没有用,就算御手洗调查的内容和我不同,应该也和我调查的事实有些关联。若是他今天还没有得到任何结论,只要和我的调查结果核对一下,说不定答案就会出现在眼前了。不管怎样,这家伙总该打个电话回来才对。暂且等等看吧。于是我躺在床上不动,但也睡不着。左思右想,还是坐了起来。
江本还在睡,再一个钟头,他才会起床。为了不吵醒他,我轻手轻脚地起来,出门去散步。万一御手洗这个时间内打电话回来,江本应该可以支援。我现在对西京极的街道已经摸熟了,便一个人散步到运动公园。衡量时间,在江本大概起床了的时间,才悠哉游哉地走回公寓。进门时江本正在刷牙,御手洗并没有打电话回来。
快八点时,江本将要出门,跑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
“不,我想等御手洗的电话,他应该会打电话回来。”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
门开了又关,江本下楼梯的脚步声刚消失,电话铃声突然大作。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赶紧拿起电话筒。
“石冈……”
不像御手洗平常的声音。平常的他,一定会说个冷笑话当开场的。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微弱、沉重,几乎听不清楚地在讲什么。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非常紧张:“怎么了?你在哪里?有危险吗?什么事呢?不要紧吧?”
电话中的声音突然高起来:“啊……痛苦死了……我快死了,快,你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情况好像相当严重,御洗手一定是身处困境了。“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可他的声音逐渐转弱到几乎听不见,倒是听到车子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嚷嚷声。这个电话可能在孩子上学的路上打的,而不是在室内打的。
“我的状况……现在不能详细说明……”
“我懂,我懂!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赶去。”
“在哲学之道……入口,不是银阁寺这边,是另一头的……入口……”
哲学之道在哪里?听都没听过,会不会是他一时混乱,说错地方:“哲学之道是路的名字吗?确定?计程车司机知道吗?”
“知道。来的时候,帮我买……面包和牛奶。”
“面包、牛奶?没问题,要这些做什么?”
“面包、牛奶……我要吃,其他的……还有什么?”御手洗就是这副德行,在这个节骨眼还反问我。
“你受伤了吗?”
“没……有……”
“好,我现在就去,等我。”放下电话筒,我奔出公寓,赶到车站。御手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真的面临生死关头吗?他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但他只有我这个朋友。但是他还会说些气死人的话,表示情况不致太恶劣。御手洗这个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也没一句好话。
我在四条河原町买好牛奶、面包后,便招呼计程车,告诉司机目的地。不久,车子抵达一块刻有“哲学之道”字样的大石头前。我下了车,环顾四周,发现那里有一座小公园,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穿过公园,沿着小河,才是哲学之道。走没多久,看到凳子上躺着一个流浪汉,旁边有条黑狗对着他猛摇尾巴。这不可能是御手洗。
可是刚要走过去,流浪汉却勉强坐起来,叫声“石冈”——竟然是御手洗,他显得有气无力的,亏我将他扶好。坐在凳子上,我端详御手洗的脸,吓了一跳。他睡眼惺松,才四、五天没见面,怎么变得这样?无精打采,头发凌乱,双眼通红,眼眶下陷,两颊削瘦,脸色苍白,好像一个染病的游民。
“有没有买面包?”御手洗大概饿坏了,第一句话先问吃的,“能不吃多好。做人真麻烦,要吃、要睡,其实都是浪费时间。如果把这些时间节省起来,人类一定可以有更大的成就。”说归说,他仍旧打开纸袋,拿出面包,狼吞虎咽起来。从御手洗现在的样子看来,一定是被逼到了绝路,因为当他顺利地做好事的时候,总是能表现得一派轻松。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掠过,好不容易才打消这念头。没有这回事!相信他绝对是饿坏了,所以才猛啃面包。看他好像逃难儿童般啃着面包,我突然同情起他来。
“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吗?”
“嗯,我忘了吃。从前天开始……不,是大前天开始……唉,总之,我是暂时忘了人生还有吃东西这件事。”
看来御手洗只是饿过头,我之前的担心,算是白担心了。但是,像他这样没有生活常识的人,若身旁没有一个人随时提醒他该吃饭了、该睡觉了,恐怕不会活得太长久。
本来我急着想告诉他我的发展情形,现在看来似乎得先听他的。但是要发问,也得等他吃完东西,才好问他进展得如何。为了不刺激他,我显得十分小心。御手洗不作答,一个人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大叫:“那个叫朝的小子,昨天……渣滓!”御手洗怒不可遏,眼露凶光,样子变得很可怕。他继续乱嚷嚷道,“骗子!我虽然像个病蝗虫一样跑遍了东海道,还几天没睡,为什么大家在说早安的时候都把昨天的事抛到脑后了?几夜没睡也没什么关系,虽然抵抗力很差,可是该看的我也看到了。那是一大片菜花田啊!啊!那条路就像是铺满了书。是煞车的声音!到处都是!你听到了没?为什么?你怎么受得了!不对.那是大波斯菊园……对,是波斯菊田。那个拿木刀砍去花茎的混蛋,我把刀子丢了。现在一点危险都没有了。没有刺、没有爪也没有牙。我连木刀在哪儿都不知道了。是苔藓,苔藓黏在我身上,好像长了霉……风景很棒吧!要不要拍一张留念?怏,鼬鼠……鼬鼠!赶快抓!你要帮忙我。不快点挖洞,就再也抓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