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绘(第2/9页)

“男人哪,哪个不是打断了牙齿往肚里咽哪!”老板好像很理解老安似的插嘴道,说完又送上来一瓶酒。

“咽是咽哪,可我越老越想念故乡,我真是不想老啊!”老安悄然自语道。

真傻——这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早就凉了的煮鸡杂。

“老师,您的孩子呢?”

我摇摇手说没有。

“太太呢?”

“我还是独身一人。”我缩着脖子笑了。

“双亲大人呢?”

“已经不在了。”

“那您一个人过日子?”

“跟我妹妹一起过。”

“那挺好的嘛。我是一个人过,孤独啊!特别是在这深秋的夜里。所以我才约老师一起喝酒,还是因为想念家乡啊,要是有个亲人跟我一起过就好多了。”

老安的太太在哪儿?先于他去世了?孩子在哪儿?要么老安一直就是独身一人?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问题,一边喝酒。

就要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老安主动告诉我说:“其实啊,我有个闺女。”

“啊,是吗?”

“今年17岁了。”

“哟,高中小美眉呀!”我开了一个庸俗的玩笑,心里觉得很奇怪。老安72岁,72减17等于?我在心里计算着。

还没等我算出来,老安替我把答案说出来了,“55岁的时候生的,不好意思,都那个岁数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嘛,到什么岁数都喜欢女人。”我笑笑说。

“我结婚的时候已经54岁了。老婆是日暮里那边一个酒吧的女招待,难为情啊。”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女招待也是需要特殊能力的,要让每个来店里喝酒的客人心情愉快,并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是吗?您这么说让我好高兴。那婆娘,的确有您说的那种,什么来着,特殊能力!只要有她在,气氛马上就变得柔和起来。大眼睛,长睫毛,身材特别好。可是,年龄跟我悬殊太大了。当初她是23岁,我比她大30多岁哪,很快就过不下去了。孩子她带走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一个50多岁的老头子,哪带得了孩子啊。”老安用手指擦着酒盅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离婚的时候,您女儿多大?”

“1岁零9个月。”

“后来您女儿怎么样?”

老安摇摇头,右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夹子,从里边抽出一张已经褪了色的有无数皱纹的照片递给我:“离婚之前照的。”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维尼熊兜肚,坐在榻榻米上的小女孩。柔软的头发是自来卷,两只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老安的眼睛笑的时候也好不笑的时候也好,都好像是用钢笔在脸上画的一条线。小女孩大概长得像妈妈吧。

“名字叫千绘。”老安眯缝着小眼睛说。

“只要孩子生活的幸福就好。”我把照片还给他,他用手指在照片上女儿的额头上爱怜地抚摸了一阵,珍重地放回钱夹子里。

“对了,老师,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老安突然挺直了身子说。

“什么事?”

“您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我女儿,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

“您太忙,没时间?”

“忙倒是谈不上……您亲自去看嘛。”

“我不行。我跟老婆离婚的时候,说好了不能再见面的。在千绘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父亲,如果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我就是她的父亲,会把她吓着的。”老安使劲儿摆着手说。

“拉开距离看上一眼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行不行,我不敢看。别说看了,单是想一下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老安的脸扭歪了,用手捂住了胸口。

“您女儿现在在哪儿?”

“这么说您答应替我去看看了?求求您了,下次我还请您喝酒!”老安说着追加了白酒和烤鸡肉串。

“要是石垣岛的话我可不去。”我半开玩笑地说。

“没那么远,就在川崎市。”

“什么?这么近啊?老安您自己……”

“不是跟您说了不行不行吗?心脏非得停止跳动不可!”老安说着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好吧,我就为您出一把力!”我竖起大拇指说。

老安抓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您可千万不要对她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拜托您去看她的。”

“知道了。”

“老师,您不是有那个什么电脑照相机吗?”

“数码相机?”

“对!就是那个!用那个照几张千绘的照片好不好?啪啪啪,照几张。”

“好!我这个星期天就去,啪啪啪!”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啪啪啪就能完成任务。

3天以后就是星期天,我坐上火车,直奔川崎市。

由于不太熟悉川崎那边的路,我没开车去。从品川火车站上车也就10多分钟的路,但列车经过多摩川大桥,发出隆隆的响声的时候,还真有那么点儿小旅行的味道。

川崎市幸区中幸町1丁目大仓公寓201室——这是老安给我的地址。老安说,离婚后不久,前妻来过一封信,告诉他已经跟一个姓三宅的人结婚。信封上就是这个地址。

我走出车站,手里拿着地图,一边确认地名,一边找我的目的地。虽然是秋高气爽,时间也还不到8点,我还是走了一身汗。

大仓公寓是一座3层楼建筑,201室的门上没有写着住户名字的小牌子,1楼的信箱上也没有名字。我走到外边观察了一下,201室的阳台上放着滑雪板和纸箱子一类的东西,看来有人住。

从现在开始我只能等了,因为我不能敲开门去给千绘照相,那样会引起误会的,我得在这里等着她出来,然后跟踪她,在车站等人多的地方趁她不注意,啪啪啪照它几张。所幸大仓公寓各家各户的门都冲着临街的开放走廊,很容易看到人从家里出来。

我来之前就有需要等很长时间的精神准备,所以准备了带耳塞的便携式收音机。我站在一根电线杆子下,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盯着千绘家的家门。为了防止千绘一大早就出门,我特意来得很早。我曾经有过当一名出色侦探的志向,这些问题是想得到的。

当然,我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个半吊子货。

快11点的时候,201室的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发型很怪的年轻人,一边穿夹克衫一边下楼,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轻型摩托车前,连头盔都没戴,骑上就走了。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第一,这个年轻人不可能是千绘的继父;第二,他出门以后把门锁上了,说明他不是来串门儿的。莫非是千绘继父的拖油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