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第5/19页)

已经有近百人为了赶午夜十二点开始的工作,在大门口排起了长队。雅子站到了队伍的最后边。曾几何时,与良惠、弥生、邦子她们为了抢到一个轻松的活,拼命往前挤而经常与其他小组发生争执。这些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门打开了,职员们鱼贯而入,然后站到入口处的洗手池旁。终于轮到了雅子,她打开水龙头,洗起手来。几天来,像挥之不去的丝线一样令人烦恼的某种妄想,缠住了雅子的心。

白里泛黄的脂肪,曾经粘糊糊地沾在两只手掌上,而且浸到指甲里,然后滑到手指间。如今两手无论怎么搓,怎么打肥皂,那些脂肪还是无法从心理上被水冲掉。

雅子狂躁地打着肥皂,用刷子刷手,直到把手掌搓得泛红。

“你把手弄破了可就不能工作了。”

不知什么时候,卫生监督员驹田站在背后,对雅子提醒道。按规定,只要手上有一点伤就不能去动食品。雅子的手和手腕已经通红了。

“是这么规定的呀。”

“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对不起。”

雅子把手浸到消毒液里,然后用消毒纱布擦干。在系塑料围裙时,她又想起沾满了邦子黑红色血污而难以洗掉的放在自家的围裙。为了把这种妄想从脑子里拂去,雅子使劲地摇着头。

“雅子。”

和雄推着盛满白米饭的车子来到雅子身边。

“没问题吧?”

“嗯。”

雅子装作要选哪条生产线的样子,回应着和雄。

“那个,已经放到橱柜里了。”

“谢谢。”

和雄注意着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便悄悄地对雅子说:“雅子,你今天显得很紧张啊!”

这话好像在哪里也听到过。雅子抬眼看着和雄的侧脸,今晚和雄大方而稳重,有一种小狗已经长大、变得成熟的感觉。雅子今晚才从心底里感到了和雄的稳重和对他的躯体产生了欲望。

车间主任中山眼尖地看到两个人站在那里,便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上线!”

雅子向一条速度较慢的生产线走去。工厂里的劳动,某些地方就如同劳改所,禁止私自说话,禁止站着说话,连生理性的欲求都禁止。员工们必须默默地完成自己的定额。

“打起精神来!”

和雄的鼓励,就如同在雅子背上盖上了一层温暖的膜。可是弥生和良惠都不来上班了,十文字也逃了,邦子又死了。雅子只有一个人跟佐竹斗,这难道也是佐竹的阴谋不成?雅子发觉佐竹只追逐自己一个人,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早晨五点半,从劳动中解放出来的雅子迅速换好衣服,走出了工厂。天还没亮。冬天让上夜班的人感到最辛苦的就是一直活动在黑暗中。上班,下班,披星戴月。

雅子沿着黑暗的道路,一路小跑地来到停车场。邦子的高尔夫车已经不见了,是谁、什么时候开走的呢?雅子站在黑暗的停车场里惊呆了。佐竹也可能正站在自己的花冠车前,用手扶着车窗向车内望着,得意地笑着吧。想到这儿,一股怒火涌上雅子的心头,不能让他小看我,我不能像邦子那样被他杀掉。

像吃了中药丸似的,雅子好不容易把恐怖囫囵吞了下去。无论如何不能卡在喉咙里,雅子把邦子的死和佐竹的存在等等现实一起吞到了肚子里。然后,雅子打开车门,钻到寒冷的汽车里启动了发动机。东方的天空终于泛白了。

雅子的脸因睡眠不足而显得疲惫不堪。她看着杯子底下喝剩的咖啡渣。

她已经无事可做。香烟吸够了,咖啡喝足了。雅子在德尼姿等着十文字。七点过后,来吃早餐的上班族多了起来,店里显得有些混乱。屋内弥漫着火腿蛋和烤饼的气味,虽然有些忙乱,但充满了清晨的生机。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一个多小时了,十文字还没到。

十文字可能已经逃走了,正这样想着,“对不起,来晚了。”雅子的耳旁响起了道歉声。

十文字出现了。他穿着米黄色的仿鹿皮茄克衫,内套黑色毛衣。被烟熏污的茄克似乎能代表十文字的精神状态。

“让人好担心呀。”

“因为一晚上都没睡着,只是到早上才睡着,睡过去了。”

雅子抬头看着十文字和自己一样憔悴的脸,问道:“你没去停车场吧?”

“对不起。太可怕了,没敢去。”

十文字老实地道着歉,然后从茄克衫口袋里拿出烟,叼到嘴上,显出一脸的不安。

“我也很害怕呀。”

雅子嘟囔着,可十文字好像没听见。两人都不说话,透过那大大的玻璃窗向外望着。周围那孤零零的细细的白桦树,被朝阳照着闪闪发光。

“对不起,没能给你帮上忙。”

十文字重复着这句已经说了几遍的道歉话,眉头皱着。他那曾经像偶像一样的年轻的脸,突然变得充满苦涩和丑陋。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我可不想被他杀了。这个畜生!”

十文字嘟囔着,视手机为怪物似的,“咚”的一声把它扔到桌子上。

“只要这电话一响,我就知道是那家伙打来的,太可怕了。一想到他认识我就非常不舒服。”

“因为你认识他,所以他才给你打电话。他在威胁你。”

“可能是吧。”

“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模样吗?”

雅子自言自语。她想若是把十文字看到的或者是邦子死前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脸也烙到自己的视网膜上就好了。

“长得什么模样?”十文字像是在确认不存在的东西,向周围看了一下。店里满是读着早报的上班族,“这,一下子很难说。”

雅子想说让他到工厂里指认一下。但十文字好像最怕这句话似的,把脸扭向一边。

“好歹把东西处理掉了。”

十文字身心疲惫地把身体深深地埋在人造革的沙发里。女招待把一张菜单放到桌子上,他也没有立刻去看。

“那个胖子确实太重了。”十文字好像是又在回味那重量似的,松弛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上次的那老头儿就轻多了,这次大概有两个老头儿重。”

邦子的尸体用了十三个包装箱。要首先赶到接收地,再把它们全部取出来装到车上,然后扔掉,这活大概确实很累人。雅子皱了一下眉,算是回答。然后,漫不经心地望着餐馆的停车场。那眼神像是在看那辆绿色的高尔夫车是不是停在那里。

“香取,你不想逃走?”

十文字看着雅子。

“嗯,是啊。”

“辞掉那份工作算了。”十文字目光呆滞,“香取,你已经有七八百万了吧?

可以了。说出来不好意思,那些钱,能顶你打工五年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