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事件的真相(1-5)(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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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诺顿,我在美国的生活如果少了她,一切就乏善可陈了。和她共度的一年多时光,对我而言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岁月。与其说她是我的恋人,不如说她是我的全部。我们是生命共同体,少了对方,谁都活不下去。
说来讽刺,我认识她是因为被她的车子撞了,也因此而切除了左脚掌。也就是说,我失去了左脚,却换得与她相遇的机会。
我进入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头一个交到的朋友叫做比尔。比尔的哥哥是外交官,当时在日本的美国大使馆工作。而比尔的父亲是美国空军的高级将领,曾在冲绳的空军基地服役过两年。比尔读高中时曾经到日本游学过,也就是说,他们一家全都是哈日族,是十足的日本通。比尔知道我是日本人,特别喜欢找我说话,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国,比尔成了我最信赖的好友。
比尔对日本的相扑很感兴趣,听说他还特地拜托在大使馆工作的哥哥,帮他把NHK的相扑节目录起来用空运寄给他。说起力士的名号,他比我还要清楚。
那是在我和他认识约半年后的事。我和比尔站在大学的校门口,热烈地讨论着相扑。当时,我们上完课正准备回家,所以应该是下午三点过后吧,我们谈的是相扑技巧。
“相扑有所谓扑打的技巧,那跟拳击的出拳是不是一样?”比尔如此问道。
“拳击出拳时,通常都是瞄准对手的脸,但相扑打的却不是脸,而是对方的胸、肩部位,而且他们也不握拳,而是张开手用力推,让对方后退。”
“我看他们好像左右手轮流大力前推,这中间有什么规定吗?”
“没有规定,你要两手同时推也可以。那叫做双手推,个头小的力士让人这样一推,就会被推出土表之外。”
“喔。比如说像这样吗?”
他面向我,半开玩笑地往我的肩膀一推,力道之大,让我不由得踉跄地跌坐在地。就在这时,我眼角瞄到三口红色轿车冲上前来,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等我恢复意识时,人已躺在床上。床边站了一名年轻女孩以及护士。
“他好像醒过来了。”护士说道。
“我去叫爸爸。”年轻女孩说。
不久,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现身了。
“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麦可,这个是我的女儿伊芙琳。这次,因为小女开车不小心,让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请你务必原谅小女。我已经就现代医学的极限,为你做了最好的处置。今后撇开我为人父的责任不谈,就算得赌上美国医学的荣誉,我也会尽我所能地治疗你,就当作是对你的补偿吧。”
由于麻药的关系,我的意识有点模糊,所以麦可医生讲的话,我没有完全理解。我的身体出了什么事?是谁用什么方法把我送进医院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我似乎是被伊芙琳的车辗过,因而失去意识。数日之后,我才知道是她和一旁的比尔合力把我搬上车,送到这家外科医院。院长麦可先生是伊芙琳的父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护士告诉我,即使全加州的外科医生排在一起,麦可医生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医。又是再数日之后,麦可医生才亲口告诉我,我的左脚自脚踝以下已被截断。他一直等我心情比较平复了,才向我说明一切。
送到医院的时候,我的左脚自脚踝以下因复杂性骨折,骨头碎裂得非常严重,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可能整个下肢都会坏死,不得已只好采取截肢手术。
伤口结痂后,我数度更换临时义足,最后终于装上正式的义肢,开始接受步行训练,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了。
专业的复健师为我拟定复健课程,每日的练习都很辛苦。毕竟我是靠着后天植入的异物在走路,无法随心所欲地行进。当我无法忍受严苛的训练,身心都要濒临崩溃时,在一旁支持我的总是伊娃。
(这时我已改叫她的小名伊娃,而她也直接叫我的名字章二。)
住院的那段期间,她每天都到病房来探视我,做复健时也陪在我身边。我打算请哥哥汇来住院费用,向医院索取收费明细时,结果护士笑着对我说:“你的医疗费用就算得花上几十万美元,大小姐也都会帮你付的。”
因为伊娃父亲的好意,我成了免费吃住的病人。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撞到人家的车子,错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出院那天伊娃却对我说:
“让你失去脚掌的人是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很乐意成为章二的脚,陪你到天涯海角。”
“伊娃,光做我的脚是不行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成为流窜在我体内的血液、我的心、我的全部。”
虽然我的表达很生涩,但她似乎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好高兴,章二,能够跟你融合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是章二……”
“没错,而我就是伊娃了。”
我们两个同时紧拥住对方。两个躯体共有一个生命,我们真的有那样的感觉。
出院后,我依然每个星期天到伊娃家里。她家很大,有一间专办舞会用的大厅。伊娃把我带到那里,说是要帮我做步行训练,却教我跳舞。一开始我跳得东倒西歪,连步伐都踩不稳,到后来我的舞步熟练到连伊娃都佩服我,而且正确又优雅得日本人中少见,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伊娃。
伊娃在大学主修英国文学史,将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推理作家。而我从国中起,就把国内外的推理小说都读遍了,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十分契合。伊娃的笔记本里,满满记载着她所想到的巧妙诡计和故事情节。
“在英国,有像柯尔夫妇(G.D.H.&M.I.Cole)一样的夫妻档作家。章二和我如果也能合力写一部推理小说试着发表,不知该有多好。我想那一定很快乐,说不定会让我快乐得死而无怨……”
她的这番话成为悲惨的预言。一个月以后,她帮母亲到好莱坞附近的法马兹超市买东西,在返回比佛利山庄的途中,前方急驶的卡车突然转弯,她追撞上去,被后方的来车夹在中间,二十二岁的短暂生命就此殒落。她的死实在是太突然了。
想要成为推理作家;希望有一天能像柯尔夫妇一样,和章二携手创造优秀的作品——她曾勾画的梦想让大卡车给残忍辗过,无情地粉碎了。
我心想不如归去。美国的一景一物都会让我想起伊娃,这对我来说是无尽的折磨。回国之际,我取得伊娃双亲的应允,将她的“推理笔记”一起带走。
故乡的兄长像慈父一样,张开温暖的双手迎接我。
从那天开始,我坐在书桌前,对着稿纸开始撰写生平的第一本小说。为了报答哥哥的恩情,也为了继承伊娃的遗志,我决心成为一位作家。我的处女作《苍白的密室》,其中的布局和情节就是取自伊娃笔记中所记载的。我并不觉得可耻,因为我相信这样才是完成她的心愿:“伊娃与章二”的共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