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筝的加油工

(一)

千千岩英次手头拮据。他好赌博,生来又爱漂亮,过的是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奢侈生活。本来可以乘电车去的地方,他却要坐出租汽车。他吃得讲究,那张频吃的嘴专拣好的吃,身上专拣一流料子穿。因为他是靠借钱来维持奢侈生活的,所以总是混不下去。可只要有地方借,他就到处去借,即使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是要借。一旦对借钱迷住,债务就会迅速膨胀。

由于轻易能借到钱,所以胃口越来越大。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象到处有他的存款,等到明白过来时,已经掉进了债务的地狱,一筹莫展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设法躲债,但终于被逼得走投无路。如果这一个星期以内,弄不到200万日元的话,非要上吊不可。因为债主都在找他,使他没法使出借东补西的一招。他再怎么张罗,充其量只能借到5万日元,显然无济于事。就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碰见了他的老乡武内邦子,这才有了转机。

在这以前,他心里若明若暗地有过打算,但又下不了决心。对胆小而又无能的千千岩来说,干这种可怕的事真是不可想象。4月下旬,他把所有收集到的钱用到了赛马场上。这些钱是到处借来的,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如果输了就去死。他转了几家药店,总算买到了一瓶安眠药,他手里捏着安眠药瓶子去买赛马券。

他一心祈求这次能臝,但他所下赌注的马失败了,希望全落空了。他买的赛马券变成废纸,他成了穷光蛋。这时,他眼球充血,胁下冒汗,身体僵硬,眼前一片漆黑,手脚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次赛马决定了他的命运。当他清醒过来时,前面的看台已经空空荡荡的了,没有中彩的赛马券象落叶一样飘散在周围。偶尔彩券又被风刮起,在空中飞舞时,那情景就象梦中见到上千具尸体一样。那填满看台的人群还有可去的地方,千千岩却是无处可去了。他把所有的钱都押在赌注上,连回去坐车的钱都没有了。

要死也要找一个适当的地方。这时出现了奇迹。当他用鞋尖踢那团在一起的废赛马券时,压在下面一张1,000日元的票子映进了他的眼帘。

对把所有的钱全押在赛马券上、梦想一获千金的财迷千千岩来说,在赛马场上捡到失落的1,000日元,金额虽小,却是意外的收获。何况这时他感到饥饿难忍,细一想,今天早上就是空着肚子来的,有这1,000日元,至少可以把肚子填满。

千千岩捡起1,000日元的票子,朝车站方向走去。这时,从赛马场前面到车站去的出租汽车和公共汽车都没有了。爱虚荣的千千岩,今天再也不想轻易把这命根子似的1,000日元花在出租汽车上。

他一心只想找点东西充饥。眼下,他原来那种输了就去死的悲壮的决心已被空腹感所驱散。他正走着去找食品店,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也许因为肚子饿吧,他感到那刺耳的声音象要把自己冲跑似的。他赶紧让开,一辆漂亮的红色外国小轿车排着气从他身旁驶过,驾驶车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子。那车驶过身旁之后,轮胎在路面上吱地一声,停在千千岩前面不远的地方。驾驶室的窗口一打开,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孔来。

“阿英,那不是阿英吗?”女子朝着千千岩喊叫。由于她浓妆艳抹,看起来倒是个眉清目秀、嘴唇优美的女子,可千千岩记不得她。在东京没有人叫他“阿英”。他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女子。

“怎么啦?那么一副惊慌的样子,是我呀,邦子嘛,一起上中学的呀!”她说出了千千岩老家中学的名字。

“邦子……是武内邦子吗?”

千千岩看着女子的脸,好不容易才想起中学同学的面影来。

“想起来了吧,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武内邦子用搜索的目光看着千岩。多亏平时穿着讲究,身上倒是整整齐齐的。邦子好象一眼就看出他穿的是高级服装。

“我来消遣消遣。”千千岩象顽皮的孩子被人发觉了似的笑了起来。

“那么结果怎样呢?”邦子不高兴地追着问。

“今天不走运,带的钱全白扔了。”他装作很大方的样子,好象尽管赛马输了钱,两手空空,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那太可惜了。上车吧!毕业后一直没有见过面吧,没想到在途种地方碰上了。”

邦子把助手席一边的门打开,翘了一下下巴,示意让他上车。他的老家距邦子家很近,比较熟悉。毕业后分了手,彼此毫无音信。看上去,她好象很有钱,可以坐着进口车在东京兜风。

“真是好久不见啊,看样子身体挺好嘛!”邦子握着方向盘瞟了千千岩一眼。从她熟练的驾驶动作来看,她已经是个老手了。她的衣着也很高级,满不在乎地戴在身上的项链和戒指都是真货,还闪闪发亮。

“你象是很有气派嘛!”千千岩根据她的体态和穿戴这么推测说。

“我在银座开了一个小店。”邦子很干脆地说。

“在银座开店?真不简单!”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店,是风一刮就跑的店。”邦子谦虚地说。

“真不愧是邦子。你从小就与众不同。你那时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搞出点名堂来。”

他一边赞叹,一边试探她的身后是否有男人。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一个女子这么年轻,不可能独自在银座开店。

“哟!你也许认为我有男人吧。”邦子看透了千千岩的心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佩服你。”千千岩连忙故作姿态。

“在银座开店并不是那么难。难就难在维持。我现在是去高尔夫球场回来。”

听她这么一说,千千岩才注意到她的脸确实晒的很黑。

“是打高尔夫球吗?”

“我不是去玩的,那也是做生意。陪着他们打高尔夫球,他们就会到我的店里来。尽说我的事了,阿英你现在在干什么呀?”邦子的表情带有好奇的神色。

“说实在的,我在干这一行。”千千岩拿出已停业的店的名片。

“第I侦探事务所所长千千岩……啊,你是搞侦探的。”邦子腾出一只手接过名片,斜眼看着,念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惊讶。

“那不念一,要读I(英文字母)。”

“事务所是在四谷吧。”

他的事务所由于拖欠房租,已经关闭了。千千岩只好暧昧地点点头。

“如果在四谷,离我家很近。怎么样?难得碰上,到我那里去坐坐吧,好久不见了,真有好多话想谈谈。”邦子目送秋波。

与很久不见的同乡同学见面,引起了她的怀旧之情。千千岩没有理由拒绝。对他来说剩下的就是拿好安眠药瓶子,等着找个寻死的地方。因此,即使稍为延长一下死的时间,那也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