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风雪和地狱之火
1
第二天早晨,丽日晴天。那天早晨,这对登山的好伙伴,由于昨晚上那场不愉快的交谈,仍留下难以消失的余味。
透过树丛,展现出层层叠叠白皑皑的山影,可能已经靠近主峰了,朝阳照耀,只觉得气势磅礴,峰巅就在眼前一般。大雪还没有降临,但山峰上仍闪烁着耀眼的白光,显示了高原地带的严寒。
“怎么样,去攀登一下久违的高山吗?”秋田突然说。
“登山?去八岳山?”大西呆呆地朝那耀眼的山岳眺望,对秋田这么突兀的提议感到难以理解,像听到陌生话似地又问了一句。
“是的,从这里登山,当然只有这座八岳山罗。”秋田干涩地笑了。
“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你每天都见到这座山,也许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对我说来,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怎么样?为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陪我一天吧。从这里爬上赤岳山,当天就能打个来回。”
“你登山的用具都带来了吗?上面可相当冷呢!”
“我到清泉旅店去借。”
“不行,太费时间了。你就一个人去吧。登山服和工具我借给你。”
“嘿,你连登山工具都带在身边了吗?”秋田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瞪大了眼睛说。
“不过,一回也没用过。毕竟不是玩的时候哇。”
“是啊。……不过,难得又和登山的老伙计相会,太遗憾了。真没法子。那就借一下,我一个人去。”秋田也不想多费口舌。原就没打算硬把他拉去登山,来重温旧谊,再作劝说。再说,大西也并不会接受自己的劝阻的。只是耸立在眼前的八岳山峰那塔形的尖顶,使这位登山爱好者跃跃欲试罢了。秋田心里明白,即使一起去登山,也不可能恢复昔日的友谊了。在这种情况下,大西主动提出不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是不知怎么,心灵深处却感到十分惆怅。往日,还是不久以前的事,相互以一根绳索连结着彼此的生命,登山伙伴间生死相依的友情,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怎么竟然是那么脆薄,不堪一击?尽管心中明白,友情并不能替代一切,但是在崇山峻岭间,共享青春的欢愉,培植起维系感情的纽带,在人生就是赌博和险象丛生的现实社会里,显得那么无能为力。想到这些,心中一片惆怅。那难道纯粹是一种旅游么?秋田蓦地想起往昔曾用绳索和大西系在一起,攀登过的那些峥嵘的山巅。尽一切可能保证我的安全的是他;被掉下的岩石砸伤以后,我无法动弹,在难以立足的岩石上,沉着地将我系在绳索上降到山脚下去的是他;在座座高山,和我紧紧地握着龟裂的双手,共享攀上顶峰的喜悦的也是他。可现在,这个他和忙于生产毒气、竟推托连登山时间也抽不出来的大西,难道是一个人吗?到头来,这个青春时代珍贵的友情,宛若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在现实生活中,居然听不进好友的任何规劝了。
“今天暖和得反常,也许下午的天气要变坏。”
“没什么,到赤岳山打个来回,黄昏前,我就回来。”
“山上的岩石很松脆,要当心哪。”
尽管如此,大西还是十分担心,把秋田送到门口。可以理解为,这是旧时的友情在大西心中的“余波”。
2
这天午后,山里像要起风暴了。天气预报报导,低压潮将来临,但这儿和日本内陆的山里刮季节风的情况不同,八岳山区的天气一般不会说变就变。出现变天预兆以后,还是来得及避难的。到赤岳山顶,无论走哪条山路,像秋田这样的体力,十来个小时也就能回来了。万一在山顶附近,天气变坏,在山顶岩稜处下山,只要小心在意,使用安全带两个小时左右也就可以了。所以,从下午起,山里有起风暴的征兆,大西仍比较放心,也就是这个缘故。
而且,他是信得过秋田的登山技术的。像他这般登山老手,不管遇上怎样的恶劣气候,八岳山这种并不险峻的山路,对他是驾轻就熟的。但是,这次低气压的来临急骤而又十分异常。形成恶劣气候的两个低压潮,产生于朝鲜海峡和九州南面的海面上,不到十个小时,就急速扩张,控制了全日本。向日本海和太平洋彼岸进发的两个低压潮,把日本夹在中间,在平原上生成暴风雨,在山岭地带形成大风雪。
“秋田这家伙,早点儿回来就好了,”聆听着骤起的风暴,似乎要把整座山都刮倒的凄厉呼啸声,大西留心着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逝去。
“变天了,那个人不要紧吧?”那位接待秋田的看大门的门岗问。他也在为秋田的安全担心。
大西好像没有听见,一心只牵挂着秋田。日落以后,风雪似乎更猛了。早就过了该回来的时间了。
“会不会直接去了清里车站?”大西想。不过,登山的所有装备都是大西借给他的,秋田从东京来的时候所穿的衣服和那件很小的行李都放在这里没拿走。不可能,这太不合情理,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随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逝去,秋田回来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他又不是这一两天里刚开始学登山的新手,一定会去山顶上的石屋里避一避风雪。兴许现在正在火炉边舒舒服服地烤火,等风雪过后,又满不在乎地下山来,还会嗤笑我这多余的担心呢。”大西把事情尽往好处想。但是,越这样,在眼前越是出现了冻得僵硬的秋田的形象,总摆脱不了这可怕念头的纠缠。
“浑蛋!我今天怎么啦!是他自己要去的嘛,我怎么知道会死会活?”虽是这么想,也许是错觉吧,在风雪的呼啸声中好像总夹杂着秋田的叫喊声,大西不由岛主地凝神细听着。这时候,他眼前又浮现出秋田那形容枯槁的模样。这并不是一般的消瘦,而是一无食欲所致。他一定得了什么病。明知这些,为什么不阻止他。既然阻挡不住,又为什么不同他一起去。他身体已经如此虚弱,是受不住严酷的暴风雪的。万一发生不测,这可是自己的责任。
“大西君,请休息吧。他的登山装备都很齐全,山上又有小屋可避风,别担心了。”夜深了,所里的职员见大西还是站在窗边遥望着漆黑的山岭,劝他说。
说实在的,担心也许是多余,再焦急也无济于事。要使悬着的这颗心松下来,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是大西自己上山去找。但这鬼天气使人一步也迈不开。
“秋田,明天一早我就出发。等着我!”大西一晚上没合眼,尽牵挂着在暴风雪中挣扎的朋友。
可是,第二天早上,风雪还是丝毫没有减弱,不仅没有停歇的样子,似乎还越来越猛烈了。第二天中午,这两个低压潮更扩张了,在东北地区汇合起来,另外,伸展到大陆的高压潮,受低压潮影响,形成了强大的季节风,寒流不停掠过,每次都带来了强冷空气和风雪。连试验所和清里之间的交通也中断了,哪还谈得上去登山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