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大蟆(第4/15页)

仍是减损,阿甲回答。

那么,还请大总管明说,这下山崎提高嗓门问道:“在下不懂为何得与这些布置机关的共事。难道这回的差事得设什么暗局?”

言下之意,是不屑与我共事?长耳问道。他的长相的确怪异,鼻子平塌,嘴却奇大。

这长耳仲藏平日以制造孩童玩具为主业,副业则是以一双妙手代人制造戏台的布景道具。仗其不凡手艺,亦不时承接损料差事所需之大小行头。

并非如此,山崎略显疑惑地说道:“只不过,你干的尽是些障眼的活儿,而我干的尽是些野蛮勾当,性质大相径庭。”

“没错,”阿甲眉头微皱地回答,“就连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连大总管也不解?这还真是罕见。”长耳朝前探出了身子。他的巨大身躯让这密室显得更是狭小,想必他本人也为置身斗室感到不舒服。

阿甲正欲开口,突然有人拉开暗门。映照其脖颈与衣襟的细细光影突然扩大,连嘴唇都在光中现形。她的一双红唇先是闪现刹那,旋即又为黑影所包覆。

来者是小掌柜角助。

这身形瘦弱的小掌柜悄声步向阿甲,对其略事耳语,阿甲便微微颔首说道:“咱们就会客吧。”

还有谁要进来吗?长耳问道。

“是委托人。”

“委托人?”山崎再度提高嗓门惊呼,“大总管,此话当真?虽说这回就连大总管也不解,但今后还有其他差事得干呀。这回承接的真是野蛮勾当?”

确是如此——阿甲回答。

“当然是如此,否则何须找来在下?那么,大总管,要在下同委托人会面这点,着实教人难以置信。如此一来,可就大事不妙了。让人见着在下的后果将是如何,大总管要比谁都清楚吧?”

不论理由为何,伤人毕竟是大罪。山崎有时就连取人性命的差事也承接——说老实话,干这行和杀人凶手根本没什么两样。

“我当然清楚。”阿甲以惯有的威严语气回道。

“那又何必——”

“今日就姑且相信我一回吧。”话毕,阿甲朝角助使了个眼色。

是,角助短促回答,迅速步出房外。这家伙平日分明是个马屁精,这种时候行动起来却格外机敏。

不出多久,一名脸色惨白、比角助更为瘦弱的武士,在角助的引领下步入房内。

一眼便可看出他不是浪人。只见他手持斗笠与大刀,一身简洁的旅行装束。但凹陷的两眼不仅有着浓重的黑眼窝,还一片通红。

这武士有气无力地向众人低头致意,接着便眼神飘忽地拖着虚弱的身子步向阿甲,在她身旁跪坐下来。

阿甲转头望向武士。

或许是感觉有人正紧盯着自己,武士先是紧张得浑身打战,旋即再度低下了头。“在下为川津藩士,名曰岩见平七。”武士低声说道。

“川津?那不是周防一带的一个小藩——噢,失礼,一个藩吗?”

是的,角助佯装殷勤地代武士解释:“这位客官蒙受极大损失。不,若是置之不理,往后还可能损失得更为惨重,绝非其只身所能承担。因此,方才委托咱们代其扛下这损失。”

说来听听,山崎说道。

但岩见依然沉默。

山崎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静默。果不其然,这饶舌的浪人不出多久,便像是跪坐得不舒服似的,不住改变坐姿。

深吸两口气后,武士终于勉为其难地张嘴说道:“在下来到江户是为了寻弑兄仇人。”

果然是桩复仇差事,山崎迫不及待地插嘴道。

“是的。家、家兄岩见左门,生前官拜勘定吟味役。前年夏季遭下属谋害,因此丧命。”

“遭下属谋害?”

“是的。家兄查出有下属擅自挪用公款,欲呈报告发,此人为封家兄之口而下毒手,后因真相为人所察,遂脱藩遁逃——表面上的说法是这样。”

“喂喂,什么叫表面上的说法?”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个说法与事实不符,长耳说道:“此事另有真相,是不是?岩见大爷。”

是——岩见有气无力地回答,接着便自怀中掏出两纸书状,递向又市等人。“这就是町奉行所颁发的复仇赦免状。”

“赦免状?”山崎说道,并欲伸手拿取。但指尖才触及书状,便旋即抽回。“不就是几张批准杀戮的破纸头?”

山崎吐了口气,语带感叹地说道:“只要持有这书状,便可公然取人性命。不,即便有千百个不愿,也得开杀戒。总之,实在是愚蠢至极。即便有什么堂皇的大义名分,杀人终究是杀人哪。”

还不是为了武家的体面,长耳说道。

“没错,正是为了体面。为体面取人性命——”

“绝非正当。”代山崎把话说完的,竟是岩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山崎先是倒抽一口气,旋即感叹了这么一句,又默默地望向阿甲。

正是这么回事,阿甲回道:“岩见大人须诛杀的仇人——是一名曰疋田伊织的防州浪人,自去年起潜伏此地,隐姓埋名悄然度日,以木工、搬运工之差事糊口。一个月前,川津藩派遣的探子探出了疋田的藏身之处,与本人确认无误后,旋即通报自藩国来江户的岩见大人。藩国即刻呈报本所的与力,亦与町奉行所的账簿进行对照,查明无误后,于昨日向岩见大人下了通令。”

“故已是骑虎难下?”山崎感叹道。

“没错。疋田伊织亦已被本所方拘捕。不过……”疋田大人实乃遭人嫁祸,岩见语带伤悲地说道。

“这话说得还真是斩钉截铁呀。”坐姿益发懒散的长耳说道。

“因为实情如此。”岩见先是抬起头,旋即又垂头解释道,“家、家兄丧命时,在下与疋田大人均在现场。不论外人如何搪塞,这绝对是实情。”

“看来,必是有谁说了些什么吧?”长耳窥探着山崎说道。

不知何故,山崎只是默默不语。

又市直觉案情绝不简单。“也就是遭人嫁祸了?”

若是遭人嫁祸,只消将真相公之于世不就得了?林藏说道:“就连复仇者自己都这么说了,想必案情就是如此。我说大总管,看来咱们若是任其厮杀,对这位客官及仇人而言都是损失。欲填补这损失,唯有将真相公之于世,是不是?”

“并非如你所想。”山崎回头朝林藏狠狠一瞪说道。

“并非如我所想?那么,该作何解释?”林藏问道。

又市亦有同感。诛杀无辜者不仅有违天理,亦有违人伦政道。明知对方清白却得下手诛之,有谁下得了手?既然复仇者坚称仇人无罪,面对仇人时,当然毫无理由出手。果真是场了无意义的复仇之斗。

“这仇人——并非遭人嫁祸。”山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