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二(第2/3页)
“管他是摄津还是陆奥,被斩下来的首级不可能四处飞蹿。脑袋一被砍下,就只会在地上滚而已。”
“四处飞蹿的并非首级。”
惣兵卫脑袋并不傻。只是每回同惣兵卫交谈,与次郎都不禁纳闷所谓理性主义是否等同于毫不柔软的思考方式。若要讲求理性,不是应该相反吗?
“而是火,”与次郎说道,“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火,或许该说是火球吧。若依这些记述想象,应该是个巨大的萤火般的东西才是。我想说的不过是,这种东西四处飞蹿的现象,或许还真是事实。若非如此,哪可能被持续谈论了六七十年?”
“倘若是事实,有这么些不同的说法,岂不奇怪?”惣兵卫摩挲起粗硬的胡子。
与次郎也搓起了没有胡子的下巴。“传闻原本就是牵强附会的。这种事,噢,虽不知剑之进怎么想,我个人是无法相信真有怨念或愤恨化为飞火这等事。但惣兵卫,光就火球飞蹿这种现象而言,或许还真有可能发生啊。”
“你的意思是,这类故事是虚构的?”剑之进一脸复杂的神情。
“还不知这些故事是否是虚构的。或许真的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也说不定。虽然故事不尽相同,但现象的记述不都是大同小异?或许是因为某些附会,故事才会随着时代有所变化。”
“难得看到笹村如此坚持呢,”正马揶揄道,“你平时不都没什么意见?”
“我不过是认为像惣兵卫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会不会反而是更为盲目罢了。”
“胆敢说我不分青红皂白?”惣兵卫拍腿回嘴道,“狐火、鬼火、人魂、天狗御灯什么的,从江户时代起,就没有任何节操之士会相信真有这些妖物。这些东西若不是草双纸的戏作作家为了吓唬小孩写的,就是一些胆小鬼看到灯笼火光或月影,因惊骇误认为妖物罢了。”
“或许并不尽然呢。”
出人意料地,这句话竟然出自正马口中。正马一身异国文化习气,对剑之进这等酷好迷信之人总是嗤之以鼻,认为这等人性喜找理由牵强附会,比只懂得执拗否定的惣兵卫还难讲道理。
鬼火这种东西国外也有,正马说道。
“又牵扯到国外了?你这假洋鬼子。国外也有胆小鬼吧?”
“涩谷,瞧你这副德行,笹村对你的形容果然没错。若是认为像你这般逞英雄就能厘清世间道理,可就证明你比任何人都蠢了。这类的火球,其实是一种依循自然界道理而产生的现象。”
是吗?剑之进探出身子问道。
“没错,就如同刮风下雨。这种东西,该说是火球吗?其实是一种雷。”
“雷?”惣兵卫一脸不悦地说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剑之进面带揶揄道,“惣兵卫,难不成你认为这是菅公发怒,还是哪个妖兽抛下来的?你该不会认为真有什么鬼怪会披着虎皮,背着大鼓前来取你的肚脐眼吧?瞧你一张脸生得像熊似的,一听见打雷还不是吓得立刻躲进蚊帐里。”剑之进摸摸胡子高声大笑。
“别以为我和你一个样,”惣兵卫气得朝自己膝盖上又是一拳,“雷必是从天下落下来的。但雷仅能发出稍纵即逝的光,怎可能忽明忽灭四处飞蹿,甚至停驻在屋宇之上?”
“你还真是没学问哪。”正马耸耸肩说道,“这种东西,叫作电。”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那又是什么东西?”
“电就是电呀。你难道不曾听说静电的原理?”
“哼。”惣兵卫仿佛踩到蛤蟆似的愤愤喊道,接着又不屑地补上一句:我哪懂这种南蛮魔法?
“魔法?这可是一门技术呀,技术。不不,与其说是技术,应说是自然界的原理。”
“原理?听说这不是靠摩擦什么的吗?不过是一种幻术杂耍吧?”
“可不能把它当杂耍。虽然详细原理我并不清楚,但借摩擦发生的电就叫作静电。因此,这并非什么幻术,而是一种自然现象。猫身上的毛在暗处发光,就是微弱的静电造成的。电似乎有正负两种气,通常正负是均衡的。但当带负气的云在大气中涌现,天上的负气便朝地上的正气落下雷光。而当大气的状态不安定时,雷光便可能碰上某种力量的抵抗,并在这种抵抗之下化为球状。”
“球状?”惣兵卫刻意高声大喊,“闪电像条线似的,从天上接到地上。你难道没见过?雷电分明像一条线,哪可能变成球状?”
“当然可能。而且非但呈球状,还能四处翻飞移动,甚至飘进屋宇之内。在国外所谓的鬼火,其实指的正是这种东西。绝不可与死人亡魂或狐狸顶着人头骷髅点灯这类无稽之说混为一谈。”
“不过,这……真有可能如此?”惣兵卫歪着脑袋纳闷,“火球通常只会在死了人的家里或墓地出现吧?即便真有这种绣球般大小的雷,而且还是亡魂或鬼火,不就代表雷会选择地方落下?难不成雷仅落在墓地或死了人的民宅上?这么说未免也太愚蠢了吧。况且,落雷可是会起火的,就连木头铜铁尚且会被烧得焦黑,落在人身上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如此,刚死了人的民宅或寺庙岂不成天要起火了?与次郎,你说是不是?你应该也知道北林城后面那座巨岩,那不是教落雷劈落的吗?”
与次郎也是如此听说的。根据传说,那座巨岩自古便矗立于山腹,因遭强烈雷击而朝城内坠落。那块岩石的确硕大无朋,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东西竟然也会松动。不过,此事与次郎也仅是听说,虽然无法想象大自然真有可能如此威猛,但无须举这种破天荒的例子,也不难想象落雷真有劈裂巨木、焚毁民宅的威力。
“落雷的威力就是如此惊人。不管它是圆的还是方的,这种威力是绝不可能消失的。我可没听说过被鬼火烧死的亡魂会把民宅烧得精光。看来,这一切不过是被鬼神之说吓破了胆的孬种看见的幻觉罢了。不可将一切混为一谈,”正马说道,“你这种对自己的蛮横不以为忤的家伙还真是让人困扰。性子再蛮横,也总该有个限度。矢作,你对迷信如此深信不疑,应该较为清楚吧?这种可能是亡魂化成的火球,和狐火鬼火什么的是否为同样的东西?”
听不出对方这番话对自己是褒奖还是揶揄,剑之进神情复杂地朝与次郎瞥了一眼。“噢。”他伸手梳理起仿佛粘在脸上的胡子,接着语带戏谑地回答,“既然你问到了,就让我好好为大家就民间传承的种种鬼火迷信逐一解释一番吧……”
“若是为数众多,大可不必每个都解释。”正马蹙眉说道。
剑之进皱了皱鼻头,开始解释:“其实,诚如正马所言,亡魂与狐火的确有别。亡魂多呈球状,据说后面还拖着一道尾巴。至于宗源火或姥之火等源自死者生前遗恨的,火中多半有张脸。所谓鬼火、妖火等,大致上就属于此类。而名叫钓瓶坠火的、自树上落下的怪火,有时里面也可能带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