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六

那可是大盐之乱后的事?剑之进问道。“没错、没错。”一白翁语气和蔼地回答,“记不得是乱后翌年,还是两年后的事。”

“那么,百姓应尚未摆脱饥馑造成的打击,治安想必也十分恶劣。摄津一带幕府直辖地的德政大盐党人,不正是因此掀起的暴动?”

老人仰天说道:“老夫造访的村落,当时倒是十分平静。至于村名为何,恕老夫无可奉告。噢,即使能说,其实老夫也早就忘了。当时有种种顾忌,因此刻意不记下村名。若是记下了,哪天被谁瞧见,恐有祸殃村民之虞。”

“但从老隐士的陈述中,倒是听不出有什么好担心的。”惣兵卫捻着胡子说道,“难不成这六部,即天行坊,后来煽动村民起义了?”

“倒是没听说曾发生过这种事。”剑之进说道。由于酷爱研读古书,他对这种事特别清楚。“摄津曾发生过的起义,似乎仅有安政四年的冈部藩领起义和延享二年摄河泉天领起义两桩。时间上,两者均不吻合。”

“这家伙还真是多嘴呀。”兵卫怒斥道,“没看见我是在向老隐士请益吗?”

好了好了,一白翁为两人打了个圆场。

“倒是,老隐士。”正马开口说道,“那位六部是否真有法力?”

“这……老夫就不清楚了。”老人一脸故弄玄虚地说道,“不过,六部以祈祷驱除怪火,博得村民信任毕竟是事实。或许这怪火一如正马先生所言,不过是一种雷。那么,怪火自此销声匿迹,可就是出于巧合了。但虽说或许是巧合,六部也因此博得了信任。只要为人所信,要办什么可就都易如反掌了。如此一来,不也等同于六部的祈祷果真灵验?”

“但若真是巧合,不就证明其法力是假的?” 惣兵卫说道。

没错没错,老人复以和蔼语气回答:“不过,这种事还真是巧合。就好比人以为祈雨应验,却不过是碰巧遇上老天爷降雨。若未降雨,祈雨灵验的传闻便无人流传了。”

“无人流传……”

“或许,这不过是一种话术罢了。倘若作法后仍未降雨,作法便可谓失败。既然谓之失败,便代表作法原本就是以能够成功召雨为前提。倘若原本的前提是作法亦无法召雨,一遇降雨,便将被视为巧合。”

有道理,与次郎心想。“但既然祈雨等同于祈求老天爷赏脸,这前提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先生这话或许没错,老人继续说道:“不过,若将未降雨视为失败,此失败便能证明作法并不具任何法力。作法多半无法成功召雨。但屡经失败后,有一回真碰上老天降雨,可就要被视为法力灵验了。相信仪式具有法力者,便是如此想法。但若有不信者以作法亦无法召雨为前提,无法成功召雨便就视为理所当然,如遇降雨,便是罕见的巧合了。遇此罕见巧合,人们便将为文记述或凭记忆传诵。非者,便不会留下任何记述。”

“不论是信或不信,问题终究在于祈雨后是否真会降雨,不是吗?”与次郎说道。

答得好,老人一脸开心地说道:“祈雨不灵验时虽占压倒性多数,但不知何故,失败的例子却总为人忽视。到头来,唯有真碰上降雨时,祈雨才为人注意,并为此议论究竟是灵验,还是纯属巧合。但此种议论怎么可能有任何结论?毕竟既无人能判断,亦无人能证明作法是否真有效用。老夫认为既然如此,不如端出未降雨的例子,议论祈雨为何不灵验较为有益。只可惜,似乎无人做如是想。”话毕,老人合掌,搓揉起干枯的双手。

“即,大家只在意召雨应验时?”正马问道。

没错,老人回答:“那怪火是如何消失的,已无从知晓。欲调查古时记述的真相,更是注定徒劳。不管如何费心推理,也无从做出结论。但六部作法后怪事便告止息,毕竟是事实,故此,村民对名叫天行坊的六部才会如此信赖。噢,老夫也曾见过这位六部,果真是一位堂堂伟人。”

“不是个诈术师吗?”

“不,是个热心济世救人的大善人。”

“此人必定是个诈术师,一切不过是场骗局。”正马说道,“英国亦有通灵师,但悉数是卑劣的江湖郎中。”

“若仅是表演献技,或许真能造假。但这六部借此济世救人,即便是欺诈,也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这手段也的确消弭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更何况此人生性和蔼可亲,为人完全无可挑剔。”

“果真不收半点银两?”惣兵卫说道,“那还真是没话可说。”

“没错没错,因此,此人备受众人爱戴。老夫也是在这位六部的引介下,方得以前往村长宅邸寄宿。村长父亲名叫权兵卫,亦隐居宅邸内,是个酷爱奇闻异事的老翁。噢,老夫当年还是个年轻人,故此——”

“这下,老隐士岂不是得以大显身手?”

“没错,老夫与这位老翁当然是臭味相投,当下便讲述了伊豆的舞首和淡路岛的芝右卫门狸两桩奇闻,听得老翁很是兴奋。该地与淡路相距不远,此事的传闻亦曾流传过来。”

这故事与次郎也曾听说过。一狸猫化身为将军的私生子,一再拦路斩人,最后于德州公眼前为犬所噬。死后,斩人凶手的遗体竟化为了一只狸猫。虽然听来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位久居江户的老人声称曾亲眼见到。虽不知其他三人做何感想,与次郎个人认为是信之无妨。

“老夫于宅内逗留数日,”老人转回话题,“发现当时村内一团忙乱。”

“为何忙乱?”

“噢,其实是为了应付年贡。”

“上头增征年贡了?”

“是的。该地实为关东某小藩的领地,该藩财政严重恶化,不得不如此。虽是个仅一万五千石的小藩,但事后调查发现,该藩积欠的债款已超两千贯银。”

“听来果然窘迫,”剑之进问道,“敢问该藩于摄州领有多少石高?”

“噢,各郡相加共十五村,约为五千石余。从一万五千石的规模看来,领地应有三成位于藩国之外。”

“如此听来,可真是困顿了。”剑之进露出一脸愁容说道,“绝非紧缩财政便可解决。”

“是的。不仅发行了藩札,亦用尽其他各种手段,财政均未见好转。困顿至此,唯有增收年贡一途。”

“的确别无他法。”惣兵卫颔首说道,“要不,可就要亡国了。”

“没错。但不仅要求的年贡远远超乎常理,同时还强逼村民赶制草鞋上缴、参与藩国举办的互助会,都是强人所难啊。”

“噢。”闻言,惣兵卫皱起了眉头。

“只见返回村落的村长急得满脸通红。唉,村落原本和平宁静。闹饥馑时虽曾有人殒命,但村民们团结一致,还是熬了过来,谁知就在众人正欲开始休养生息时,竟遇此窘况。”老人蹙着淡淡的双眉说道,“被怪火吓坏了的村吏、那个名叫茂助的总代,还有其他村民齐聚村长宅邸,情况是一团忙乱,让老夫这外人甚感尴尬。唉,也不知该说自己是来错了时候,还是来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