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 八
接下来,就是第一百则了。
若吾等就此打住,各位便能保安泰,但今夜可不能如此。下面,就由不成材的老夫为各位作个总结。
现在已过丑时三刻,已是草木皆休眠、妖魔皆现身的时刻。述完这第一百则,是否真有异象将起?
若有任何异象,将由或许仍在座的法印国枝慧岳法师施法驱除。不过,自老夫所在之处,并无法看见法师。难不成法师业已离座?
房内已是如此漆黑,想必各位亦无法瞧见老夫的神情。好的,或许各位宜先确认与自己紧临而坐者是否依然在座。即便仍在座,也难知究竟是否仍为本人,不,甚至是否为人,想必也已难以确认。
如今,灯芯仅余一支,着实让人惶恐不安。那么,就由老夫为各位叙述一则风神的故事。此事发生于距今十三年前,不,或许是更早以前。老夫活到了这把岁数,实在是记不清了。总之,或许是更早以前的事。当时,有两名年轻的男子,胸怀豪情壮志。唉,年少时,每人均曾胸怀大志,待活到老夫这把年纪,可就要消磨殆尽了。
这大志并非赚进千万银两或尝遍天下珍馐,而是颠覆天下,创立富强新世。是的,这志向本是立意良善,男儿胸怀如此梦想,绝无任何不可。但壮志也可能成为扰人烦恼之源。倘若人过于渺小、志过于豪壮,压根无从实现。凡是人,仅能成就能力所及之事。心怀壮志有时也能让人达成原本难及的目标,但不可及之事终究是不可及。
总而言之,此二人亟欲一酬壮志,为此浪迹天涯,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实现远大梦想。
某日,两人来到山科一带,于山中见一石雕神像,乃风神之像。两人向这石像许了个愿, 祈求风神保佑,助己成就心中壮志。
唉。虔诚祈求一番后,两人离开了京都。接下来……噢,至此为止,尚未有任何不妥。毕竟,两人仅是祈求神佛佑己酬志,便离开了京都。
不过,各位认为到头来,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竟是杀人。
没错,就是以刺客为职。唉,虽说为了巨大改革,些许牺牲在所难免,这本意可谓合理。不过凭两人的能耐,就只能干这等差事。毕竟人仅能成就能力所及之事。而这两人唯一能及的差事便是杀人。噢,不过要取人性命,可不是人人都下得了手。各位说是不是?
敢问在座的各位,可有谁曾杀过人?想必不曾有过吧?若有哪位曾干过,可就吓人了。
杀生乃天地难容之重罪,较任何罪都来得罪大恶极。而这重罪必将深植凶手心中,杀过人的记忆注定要侵蚀凶手的心灵。
即便如此,两人毕竟是为一酬壮志而举屠刀,大志能让人忘却心中痛楚。但不知不觉间, 两人的心渐起变化。
唉。其中一人开始感觉空虚。尽管自己费尽浑身解数,狠下心挥刀斩人,却仍无法成就一己壮志。心生如此想法,也是理所当然。但至于另一人,可就不是如此了。此人开始纳闷,为成就壮志而杀,与恣意妄为的杀,哪有什么差异?哪有可为天下国家而杀,却不能为其他理由而杀的道理?或许无论如何,杀人总该有个大义名分。但若是如此,只要随手找个理由凑合,不就得了?
唉。
某天,两人于山腰袭击一名飞脚。此举乃是为了夺取飞脚所持之书状,想必是往昔人称密书一类的东西。其实两人仅须撞倒飞脚夺取信函,便可完事交差。毕竟飞脚的性命与书状的内容本就毫无关系。但当两人费了一番工夫,终于追上飞脚时,其中一人竟举刀一挥,从后肩斜砍下去,一刀便毙了这飞脚的命。另一人见状大惊,此行仅须夺取书状,何须取人性命?
他严斥同伴为何做无谓杀生,哪知对方竟如此回答:既是杀生,哪有有益、无谓之分? 既是人命一条,哪有飞脚、武士之分?又哪有武士可杀,飞脚却不可杀之理?
听闻这番辩解,另一人本欲辩驳,孰料竟找不出任何理由。一如这同伴所言,杀生本属无益。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杀生绝无有益之理。
两人就此决裂。一人径自下山,从此放下屠刀。另一人则遁入山中,杀害了一名无辜女子。
唉。此女不过是个碰巧路过的山民之女,还带着一名年方八岁的可爱女娃儿。两人碰巧行经飞脚丧命之处,这下子可就在劫难逃。
没错,此女当然是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她还带了个娃儿。两人屏气潜藏,但终究还是被凶手寻获。事到如今,仅有遁逃山中一途。
穿越竹林,踩过藤蔓,此女抱着娃儿死命窜逃。山中本难行,尤其是连山路都没有的深山,一介弱女子跑起来当然连连跌撞,不仅衣裳被划得稀烂,手脚也伤得鲜血直流,尽管如此,此女仍拼命奔逃,毕竟背后有个提刀男子执拗追赶。
唉,最后还是被凶手追上了。讽刺的是,此女遇害处竟是那风神石像旁。
此时,此男已丧失理智,先是轻挥一刀,划破女子的衣带,衣裳随刀褪落。随后他便将浑身是血的女子压倒在地,当着号啕大哭的娃儿的面……唉,逞了兽欲。如此凶残,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泄欲后,男子便将女子乱刀斩死,并将娃儿推落悬崖。实在是禽兽不如。这时,突有一阵风吹起,风中还有个声音问道:为何如此残虐不仁?男子高声回道:反正横竖都得杀,下手前奸之为乐,有何不可?若未淫便杀,难道就是无罪?吾人曾发愿祈求酬志。今日此举,乃为酬志所为。若有任何不妥,尽管告知。然神明未作任何答复,因此事已是对此人的惩罚。
事后,此人将原有壮志悉数抛诸脑后,屡屡淫人、杀人,受害者不计其数。同伴有感自身罪孽深重,就此放下屠刀,心中苛责自此不再蓄积。但此人则是一见女子,便感到阵风吹拂。而眼前之女,悉数化为与当日奸杀于山中之女同一样貌。如此一来,除了将之奸杀,别无他法可忍。罪业与日俱增,终令此人无法承受。原本尚有壮志抚平心中痛楚,如今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如此,每见年轻女子,仍感觉有轻风吹拂,熏心色欲亦随此涌现。
因此,即便精神、心灵早已残破不堪,此人仍仅能任凭这阵风恣意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