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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八日,星期六

骆肯点燃蜡烛,哈利则是研究起骆肯的枪,特制的葛拉克三一。他已经取下弹匣,放在口袋里,这把枪比他拿过的任何一把都要沉。

“我在韩国服役的时候弄到手的。”骆肯说。

“韩国,了解。你在那里做什么?”

骆肯把火柴放进抽屉里,然后隔着桌子在哈利对面坐下。

“挪威在那里有一家跟联合国合作的战地医院,我当时是年轻的少尉,自以为喜欢紧张刺激。一九五三年停战以后,我继续替联合国工作,在新设立的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难民源源不绝从北韩越过边界进来,当时的情况有一点混乱脱序。我睡觉的时候都放在枕头底下。”他指着那把枪。

“了解。之后呢?”

“去了孟加拉国和越南。看过饥饿、战争、船民。后来挪威的生活好像变得太平凡,我受不了,最多待两年就非得再出去不可,你知道的。”

哈利不知道,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精瘦结实的家伙说的话该信几成。他看起来像个老印第安酋长,长着鹰勾鼻和深凹的锐眼,头发是白的,脸皮晒黑,起了皱纹。此外,他对这个局面似乎完全放心自在,让哈利更加起了戒心。

“你为什么回来了?怎么闪过我同事的?”

白发挪威人闪现狼一般的笑容,一颗金牙在摇曳的烛光中发出光芒。

“你们开来的那辆车跟这一带不太搭调,我们这里停的只有嘟嘟车、出租车,和一些老爷车。我看到车里有两个人,都坐得太挺直了一点,所以我绕过街角进了餐馆,在那里可以监视你们。过一会我看见车子里的灯亮起来,你们下了车,我想你们会留一个人下来监视,所以就等到你同事回车上,然后喝完我的饮料,招出租车坐到地下停车场,再搭电梯上楼。你那一招电线短路真不赖……”

“普通人不会注意到街上停的车,除非他们受过这种训练,或是正在防备什么。”

“这个嘛,第一,彤亚·魏格邀约晚餐的演技拿不到奥斯卡奖。”

“所以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骆肯伸手拿那些掉了一地的照片和装备。

“你谋生的方式是拍摄……那种照片?”哈利问。

“对。”

哈利感觉脉搏加速。“你知道在泰国他们可以关你多少年吗?我想我手上的就够关你十年了。”

骆肯笑出来,简短的一声干笑。“你以为我是白痴吗,警察先生?你要是有搜索票,就不必破门进来了。如果说我这间公寓里的东西会让我背上受罚的风险,那你跟你同事刚刚干的好事肯定帮我解决了麻烦,随便哪个法官都会判定你用这种手段拿到的证据不予采纳,这可不只是不符常规,这根本是不合法。倒是你自己,可能眼看着留在这里的时间要延长了哩,霍勒。”

哈利拿枪揍他。血从骆肯的鼻子涌出来,彷佛打开了水龙头一样。

骆肯动也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花衬衫和白裤子染上红色。

“这是泰国真丝,你知道吗,”他说,“不便宜。”

刚才的暴力行为应该替他踩了煞车才对,但哈利反而感觉得到愤怒愈加滋长。

“你又不是花不起,你这个该死的恋童癖,他们跟你买这种鬼东西一定是付了大把钞票吧。”哈利踢了踢地上的照片。

“呃,这我不确定,”骆肯一边说,一边用白手帕捂着鼻子,“就是按照公务员薪等表,外加驻外的津贴。”

“你在说什么?”

金牙又闪了一次光芒。哈利发现自己把枪抓得太紧,手都痛了起来,幸好刚才已经拿掉弹匣。

“有几件事你不知道,霍勒,或许你该知道,但是你们警察局长大概认为没必要,因为跟你的凶案调查无关。不过既然我已经曝光,其余的事让你知道也无妨。警察局长和外交部的达格芬·图鲁斯跟我说过你在大使的公文包找到照片,现在你当然也知道了,照片是我的。”他摊开手掌,继续说,“那些照片和你在这里看到的照片,是一个恋童癖调查案的关联线索,出于某些原因,这案子被列为机密,直到有进一步通知为止。我监视这个人已经超过六个月,那些照片是物证。”

哈利不需要思考的时间,他知道这就是事实,一切都兜起来了,好像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知道一样。骆肯的职业之秘、摄影装备、夜视望远镜、越南老挝之旅,全兜得上。面前那个流鼻血的男人突然不再是他的敌人,而是同事,是被他出重拳试图打烂鼻子的盟友。

他缓缓点头,把枪放到桌上。

“好,我相信你。为什么这么保密?”

“你知道瑞典、丹麦跟泰国达成调查本地性侵案的协议?”

哈利点头。

“嗯,挪威正在和泰国当局谈判,但同时间我在处理一件非常不正式的调查案。我们有足够证据可以逮捕他,可是我们得等,如果现在就逮捕他,我们在泰国领土进行违法调查的事就会曝光,这在政治上不容许发生。”

“那你是替谁工作?”

骆肯摊开手掌,“大使馆。”

“这我知道,但你听谁的命令?谁是这一切的幕后指挥?国会呢?他们知道吗?”

“你确定你想知道这么多吗,霍勒?”

尖锐的眼神对上哈利的眼睛,他张口想说话,又摇摇头忍住了。

“那跟我说照片上那个男的是谁吧。”

“我不能说。抱歉,霍勒。”

“是奥特勒·墨内斯吗?”

骆肯盯着桌子,露出笑容,“不是,不是大使。他是这件调查案主要的推手。”

“那是──?”

“我说了,我现在没有理由告诉你。如果你的案子跟我的案子结果有关联,也许我们就有理由讨论,但是那也得由我们的上级决定。”他站起来,“我累了。”

“如何?”舜通问回到车上的哈利。

哈利问他能不能给一根烟,然后如饥似渴地把烟吸进肺里。

“什么都没找到,白跑一趟。我猜这人没问题。”

哈利坐在他的公寓房间里。

一从骆肯的公寓回来,他就跟妹妹讲了将近半小时的电话;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她在讲。实在很难相信,不过一个星期多一点的时间里,一个人的生命中可以发生那么多事。她说她已经打了电话给爸爸,说她会过去吃饭,吃肉丸。小妹要下厨,而且她希望爸爸可以敞开心扉一点。哈利也希望。

后来他翻了他的笔记本,拨了另一个号码。

“喂?”线路另一端有个声音说。

哈利屏住呼吸。

“喂?”那个声音又说。

哈利挂了电话。如娜的声音里有个接近恳求的味道。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打电话给她。几秒后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等着听见她的声音。打来的是颜斯·卜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