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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丽姿拿起咖啡杯凑到嘴边喝,唏哩呼噜的声音让骆肯抬起一边眉毛看了哈利一眼,好像在问这是哪来的生物。他们在蜜丽卡拉OK店,墙上挂的照片里,白金发麦当娜用渴求的眼神俯视着他们,而数字伴唱版《我只是打来告诉你,我爱你》(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无忧无虑、拖拖拉拉地唱着。哈利想关掉遥控器,他们已经读过信,还没人有反应。哈利找到正确的按键,音乐骤然停止。

“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哈利说,“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们有保密漏洞。”

“你不是说在电话里找到吴放的窃听器?”骆肯问。

“那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人知道我们在追他,我在电话上没说多少。总之,我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在这里开会。如果我们找到泄密的人,也许可以循线查到克利普拉,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从那一头查起。”

“为什么?”丽姿问。

“我感觉泄密者跟克利普拉一样伪装得很好。”

“真的?”

“克利普拉写这封信,就是在告诉我们他有内线,如果我们有任何揪出内鬼的机会,他就不可能那样写了。”

“为什么不问那个明摆在眼前的问题?”骆肯问,“你怎么知道内鬼不是我们其中一个?”

“我是不知道,但就算是,我们反正也已经输了,所以我们得冒这个险。”

其他人点点头。

“不用说,时间对我们不利;也不用说,情况对这女孩不利,这种绑架案有七成是以撕票收尾。”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而且避看他们的眼睛,因为他明明白白知道,他的想法和感觉都写在眼睛里。

“我们从哪里开始?”丽姿问。

“从消去法开始,”哈利说,“先排除掉她不在的地方。”

“嗯,只要他还带着她,就不太可能出得了任何一国的边境,”骆肯说,“也不可能入住旅馆。”

丽姿同意,“他大概在可以长时间躲着的地方。”

“他独力犯案吗?”哈利问。

“克利普拉跟帮派家族没有任何关联,”丽姿说,“他插手的那种组织犯罪不搞绑票这种事。找个人处理吉姆·拉孚那种烟鬼没那么难,可是绑架白人女孩、大使的女儿……他想雇的人一定会先查个清楚才答应,他们会知道接下这一票,就会被警方全力追杀。”

“所以你认为他是自己一个人?”

“我说了,他不在那些帮派家族里面,家族讲义气、讲传统,但是克利普拉这个人会雇用他自己不是百分之百信任的打手,迟早这些打手会发现他要绑架这个女孩的原因,可能会拿来算计他。从他杀掉吉姆·拉孚灭口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择手段也要隐藏自己的身分。”

“好,我们就假设他独力犯案。他会把她藏在哪里?”

“一大堆地方,”丽姿说,“他的公司一定有许多房产,其中想必有一些空着。”

骆肯大声咳嗽,顺了顺呼吸,吞了吞口水。

“我老早就怀疑克利普拉有一个秘密爱巢,有时候他会带两三个小男孩开车出去,一直到隔天早上才回来。我从来没查到那个地方,一定没有登记过,但显然是他的世外桃源,离曼谷不会太远。”

“可以找到哪个男孩来问吗?”哈利说。

骆肯耸耸肩,看着丽姿。

“这是个大城市,”她说,“按照我们的经验,我们一开始找这些男孩,他们就会像朝露一样消失。而且这样得把很多人卷进来。”

“好,那算了,”哈利说,“我们不能冒险让克利普拉听到风声,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哈利拿笔规律地敲着桌缘。他突然烦躁起来,发现《我只是打来告诉你,我爱你》的旋律竟然还在他的脑袋里打转。

“那,总结一下,我们假设克利普拉自己把肉票带在身边,还有他人在从曼谷开车可到的偏僻住所。”

“我们现在怎么办?”骆肯问。

“我去一趟芭堤雅。”哈利说。

他是外侨界的边缘人物,哈利不觉得他在这个案子里很重要,只是又一个逐好天气而居的挪威人罢了。罗德·柏尔克跟他上次在丧礼见到的一样,一样那双生气勃勃的蓝眼睛,一样的金炼示人。他站在门口,看着哈利把四轮传动大丰田回转一圈,停在他家前面。尘土飘落碎石地,而哈利还在跟安全带和车钥匙奋战。一如往常,他打开车门时,对扑面而来的热气毫无防备,于是不自觉大口喘起气来。空气里有咸味,告诉他海就在那些矮丘后面。

“我听到你的车子往车道过来,”柏尔克说,“好特别的车啊,那部。”

“我租了店里最大的,”哈利说,“我学到了,大车优先,你要大才能应付这里这些靠左行驶的疯子。”

柏尔克笑出声,“你有没有找到我说的新高速公路?”

“有,找到了,只是路还没全部完工,有些路段用沙包挡起来。不过每个人都辗过沙包继续开,我就比照办理了。”

“听起来挺刚好的,”柏尔克说,“不太合法,但也不太违法,也难怪我们会爱上这个国家对吧?”

他们脱鞋进屋,冰凉的石砖地板刺着哈利光溜溜的脚。客厅里挂着照片,有探险家内森、剧作家易卜生、挪威王室等等;其中一张有个男孩坐在抽屉柜上,斜眼看着镜头,他年纪大约十岁,腋下夹着一颗足球。餐桌和钢琴上一迭迭整齐堆着报纸文件。

“我一直在努力为我的人生稍作整理,”柏尔克说,“找出发生的事件和原因。”

他指着其中一堆,“那些是离婚文件,我盯着它们看,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一个女孩端着托盘进来。哈利尝了她倒的咖啡,发现是冰的,抬头狐疑地看着她。

“你结婚了吗,霍勒?”柏尔克问。

哈利摇头。

“那好,继续保持。他们迟早都会想给你弄一个来。我有一个害我倾家荡产的老婆,还有一个也正在害我的成年儿子,我却怎么都想不通我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哈利问着,又啜了一口。其实没那么难喝。

“我来这里替挪威电信局做一件工作,他们在帮泰国某家电信公司安装交换机。来过三趟以后,我就再也没回去了。”

“再也没?”

“我离婚了,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有一阵子我认真以为我渴望挪威的夏天,峡湾啦,山啦,还有……呃,你知道的,那些东西。”他朝墙上那些照片点个头,彷佛它们就可以代表剩下的全部。“然后我回了挪威两次,可是两次我都在一个星期之内又回来,我受不了挪威,一踏上挪威的土地就很想回来这里。我现在知道了,我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