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跳伞(第2/3页)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简单地说,哈利,这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生活变成了人间炼狱,但另一个选项甚至更惨。哈哈。”
约瑟夫用手肘抬起上半身,喝了一口红酒。
“我是一只没办法飞的鸟。你知道鸸鹋是什么吗,哈利?”
“一种澳洲鸵鸟。”
“聪明的孩子。”
哈利闭上双眼时,听见的是安德鲁的声音。没错,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的正是安德鲁。缅怀是件重要的事,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听过为什么鸸鹋不能飞的故事吗?”
哈利摇头。
“好吧,听好了,哈利。梦世纪时代的鸸鹋有翅膀,而且能飞。他跟妻子住在湖边,他们的女儿嫁给一只叫做贾比鲁的鹳。有一天,贾比鲁和妻子捕完鱼,带着美妙的丰收回家;他们几乎把捕获的鱼吃完,在匆忙之间,忘了像平常一样,把最好的几只留给她的父母。当女儿把剩下的鱼交给她的父亲鸸鹋时,他非常生气。‘我去捕鱼时,哪一次不是把最好的鱼给你的?’他说,抓起棍棒与一把长矛,飞到贾比鲁那里痛打了他一顿。
“贾比鲁不准备白白挨打,不做任何抵抗,所以他抓起一根巨大树枝,把棍棒给打掉。接下来,他先打岳父的左边,然后是右边,打断了两边的翅膀。鸸鹋爬了起来,把长矛朝他女儿的丈夫扔去。长矛刺进他的背部,从嘴里穿了出来。那只鹳忍着痛苦,飞到沼泽,从此用嘴上的矛来捕鱼。而鸸鹋则去了干燥的平原,在那里,你可以看见它带着折断的翅膀到处奔跑,再也无法飞翔。”
约瑟夫把瓶子举到嘴边,但里头只剩几滴而已。他一脸哀怨地看着瓶子,把软木塞塞了回去,又打开第二瓶。
“跟你的故事差不多,对吗,约瑟夫?”
“这个嘛,呃……”
酒瓶发出咕噜声,他准备好了。
“我在塞斯诺克当过八年的跳伞教练。我们是个很棒的团队,工作气氛相当好。没有人发财,也没有任何人是老板;那个俱乐部完全是靠热情在运作。我们把当教练赚来的大部分钱,全花在自己跳伞上头。我是个好教练。有些人还觉得我是最好的。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因为一场不幸的意外撤销了我的执照。他们坚称,我有一次在喝醉的情况下带着学生跳伞。说得好像我会因为喝酒就搞砸了一次跳伞机会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你想知道细节?”
“你有事情得忙吗?”
“哈哈。好吧,我告诉你。”
酒瓶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好吧,事情是这样。那不只是一、两件倒霉透顶的事,而是所有事情全都难以置信地结合在一起害的。首先是天气。我们起飞时,云层在大概八千尺的高度。这点不成问题。因为我们不到四千尺绝不会拉开降落伞,所以云层算是很高。重点是,学生们会在看到地面后才拉开降落伞,这样才不会搞不清状况,朝着纽卡索飞去。他们得看见地面信号,才知道该如何根据风向与地形,控制自己在降落区域安全着陆。我们起飞时,的确有些云飘了过来,但看起来还要一阵子才会抵达这里。问题在于,俱乐部用的是一架老旧的西斯纳飞机,得靠着绝缘胶带、祈祷与努力才飞得起来。我们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抵达一万尺,也就是我们跳伞的高度。在我们跳下去后,风吹了起来,等到我们穿过八千尺的云层时,风已经把第二片云层吹到了下方,而我们根本没发现这点。懂了吗?”
“你们没办法跟地面联络吗?他们没办法通知你那片比较低的云层的事?”
“可以,有无线电。哈哈。这是另一件后来被压下来的事。我们抵达一万尺时,飞行员总会在驾驶舱大声播放滚石乐团的歌,好让学生们有冲劲继续下去,而不是怕个半死。要是地面真的有通知给我们,我们也没收到。”
“你们在跳之前不会跟地面做最后确认?”
“哈利,这故事已经够复杂了,别让它更复杂好吗?”
“好吧。”
“第二件出了差错的鸟事,是高度计害的。在飞机起飞前,高度计得要先设为零,以便显示与地面的高低差。就在我们要跳的时候,我发现忘了带高度计,但飞行员总是会携带完整的跳伞装备,所以我就跟他借了。他很担心这架飞机哪天会突然坠机什么的。当时我们已经抵达一万尺,所以得加紧脚步。我不得不赶到机翼那里,也没时间跟学生对过高度计──当然啦,我先前在地面已经确认过有设定为零了,虽然每次起飞前,飞行员的高度计不一定会设定为零,但我觉得他的高度计应该还算准确。我没多想──如果你跟我一样,跳伞跳了五千多次,可以用视觉判断准确高度,这肯定是件很合理的事。
“我们站在机翼上,那个学生过去有三次杰出的跳伞经验,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呈大字型跳了下去。我们全速穿越第一片云层,他飘浮得很好,相当稳定。等我看见下方还有第二片云层时,稍微吓了一跳,但也只觉得这次的经验会比较特别,等靠近时再来确认高度就好。那个学生调整一下动作,在回到标准X型姿势前,转了九十度,横向移动了一下。学生想拉开降落伞时,我的高度计显示六千尺,所以示意他还要再等一下。他看着我,但当时的情况很难看出那家伙的表情。他的脸颊与嘴唇不断上下飘动,耳朵就像强风中挂在晒衣绳上的湿床单一样。”
约瑟夫停顿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强风中挂在晒衣绳上的湿床单,”他重复了一次。“还不错的譬喻。乾杯。”
酒瓶再度倾斜。
“我们进入第二片云层时,我的高度计显示五千尺。”他稍微调整呼吸,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又下降一千尺才拉开降落伞。我抓着那名学生,双眼直盯着高度计看。云层很厚,我们不得不在云里拉开降落伞,但就在那时,我们已穿出云层。我看见地面朝我们直冲而来时,心脏都快停了;树林、草地、柏油路,就像摄影机的镜头拉近一样。我同时拉开我们两个的降落伞,因为要是其中一具主伞没开,根本没时间再拉开备用伞。原来那片云层很低,高度才接近两千尺而已。下面的人看到我们从云层中穿出,而且没开降落伞时,脸都被吓白了。最关键的是,那个白痴学生在他的降落伞打开以后竟然陷入恐慌,自己操控降落伞,结果卡在树上。这件事本身还好,但他吊在离地面四公尺的地方,竟然没等救援抵达,就自己解开降落伞,掉下来摔断了腿。他提出正式控诉,说在我身上闻到酒味,而俱乐部委员会做出决定,让我终身停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