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返回故乡(第5/12页)

“姐姐,姑婆她们在离馆(注:与主屋分离的房子,一般多是会客或宴会的时候使用)吗?”

“姑婆说因为第一次欢迎你,所以安排在那边见面。”

走过长廊的尽头,登上三个台阶,有两间十张榻榻米相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宴客室。后来我才知道,在旧幕府时代,这栋房子曾经迎接过城主,也就是那时候才兴建这个离馆。

田治见家的两位掌权者小梅与小竹姑婆,身上罩着绣有家徽的外挂,但我可以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披上去的。

当我在走廊上远远看见这两个人的身影时,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我听说双胞胎可分为同卵双胞胎与异卵双胞胎,如果是同一个卵子分裂为两个双胞胎,长相会很明显相似,由此我判断姑婆她们一定是同卵双胞胎。

两个人大概都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头发全白,有条不紊地束在脑后。她们弓着背坐在宴客室的榻榻米上,无论脸或身体,几乎都小到可以放在手掌心搓成一团,就好像两只坐着的猿猴。

虽然姑婆们的体型像猿猴,不过从脸型依稀可以看出来,她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美人胚子。即使年事已高,没有牙齿的双唇像小钱包一样缩在一起,不过气色红润,看起来还是很高尚。

然而同时间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禁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年经的双胞胎到处都见得到,但是超过了八十岁,又长得一模一样,与其说给人异样的感觉,还不如说是毛骨悚然更贴切。

“姑婆?”

姐姐恭敬地跪着,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

“西屋的美也子将辰弥带回来了

大概是这个家订的规矩,姐姐对姑婆们的态度非常恭敬,我不禁随着姐姐一起跪在宴客室外的木廊上,只有美也子笑容可掏地站着。

“啊!辛苦了。”

其中一个姑婆蠕动着干扁的嘴唇,我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后来才知道说话的人是小梅姑婆。

“美也子快请坐,辛苦你啦!”

小竹姑婆也跟着蠕动双唇。

“姑婆,很抱歉,因为时间有点延误,让你们久等了。”美也子根本不理会这家人的规矩,迳自走进宴客室,坐在略为斜边的位置上。

“辰弥,快进来见见你的姑婆们,这位是小梅姑婆,这位是小竹姑婆。”

“美也子又弄错了,我是小竹,对面才是小梅。”

坐在右边的姑婆冷静地纠正美也子。

“嗯,遗传基因真的骗不了人,一看他就知道是鹤子生的小孩。”

“真的!你看他的眼睛和嘴巴,跟当时的鹤子一模一样。辰弥,欢迎你回来。”

我默默地垂下头。

“这是你的家,你就是在这间宴客室出生的,而后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一直没有改变,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都原封不动,对不对?小竹。”

“真的!二十八年说慢不慢,一晃眼就过去了,”

姑婆的眼中闪烁着过去的时光。

这时,美也子在旁边叫唤她们。

“姑婆!久弥他……”

“哩!他卧病在床,明天再让他们见面,我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久野医师老说没有大碍,真不知道那个蒙古大夫到底懂些什么。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渡过这个夏天呢。”

“他得了什么病,”

我第一次开口。

“是肺病,所以你一定要保重一点。春代的肾脏不好,不能生小孩,所以才会出嫁之后又回来娘家。如果你不多保重,我们这个家即将后继无人了。”

“小梅,你放心,这个家来了一个这么健壮的核子,我们不必再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不过,这下可有人不能如愿以偿了,呵呵呵!太爽快了。”

“小竹说的没错,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呵呵呵!”

薄暮的黄昏时刻,宽广的宴客室里,两个像猿猴般的老太婆失声大笑,不禁令我毛骨悚然,她们的笑声中很明显地透露出邪气与阴险。

我逐渐陷入这个被古老传说与惨痛记忆纠葛在一起的家族里……

三酸图屏风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对于一个神经质的人来说,只要换床,就绝对无法人睡。

一整天长途旅行已便得我的身体十分疲惫,再加上全身的神经像针刺一般痛苦不堪,使我彻夜清醒。

在三宫车站与诹访律师道别、旅途中装扮亮丽的美也子、公车上巧遇吉藏、丑陋的浓茶尼姑、村庄里的人们、看起来像猿猴般的小梅与小竹姑婆……他们的身影和相遇时的情境;都杂乱无章地在我脑海中出现又消失,而最后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春代姐姐说的那椿怪事。

小梅和小竹姑婆果然年事已高,和我稍微闲聊之后,就累得回房休息去,我则到深房去洗掉一身尘埃。

从澡房出来时,姐姐对我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再过去和大家一起用餐,今晚你是客人,就在宴客室用餐。西屋的少奶奶,请你留下来作陪好吗?”

说完,姐姐和女佣阿岛两人将晚睛拿进来。

“哇!我有口福了。”

“请上座,没什么好菜,都是一些当季的料理,待会儿如果耽搁得太晚,我会请人送你回去。”

“好,那我就不客气罗!”.这一餐幸好有美也子作陪,餐后她也没有马上回去,我们三个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杀时间,话题最多的当然还是美也子。她用愉快的语调谈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谈话,逐渐提到我初来乍到时受惊吓的心情,同时也拉近了我与姐姐之间的距离。

但是,谈到后来,连健谈的美也子也逐渐没有后题而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流转的当儿,我趁着这个空档环视宴客室里的摆饰。

刚才不知是小梅还是小竹姑婆所说过的话,深深地列在我的脑海里。

“你就是在这里出世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里的景物和当时都一样,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

由此可见,我那可怜的母亲大概每天都望着这些屏风。挂画和玫窗上的匾额度日吧!想到这里,我内心里胀满对母亲深切的怀念之情,便我不由得重新观察这个地方。

墙上挂着一幅白衣观音的挂轴。想到当时妈妈所承受的痛苦和内心的悲哀,我当然能体会妈妈为什么这么虔诚地膜拜观音像,记得自我懂事以来,妈妈就是观音菩萨的信徒,客厅里摆着一幅观音像,她朝夕供奉,从不怠慢。

在观音画像的旁边挂着两个能乐面具,像般若金刚那般狰狞的面孔和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呈现强烈的对比,使得这问宴客室内形成鬼与佛同居的怪异景象。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拉窗匾额上题着“鬼手佛心”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