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2/3页)

我心里不高兴地想着,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总是能让女人爱上他?他丑到简直天理不容,又爱装模作样且粗俗自大。他算是有点头脑,在某些状况下(低俗的状况),他是个不错的同伴。他很有幽默感。不过这些都不大算是能讨女人欢心的特征。

凯瑟琳打断我的思绪。

“你会来吧?拜托!你会马上来吧?没时间了。”

我恢复镇定。

“亲爱的女士,很抱歉,”我说,“我恐怕没办法陪你去。”

“可是他要找你。”她坚持说。

“我不去。”我说。

“你不了解,”凯瑟琳说,“他病了。他快死了,他要找你。”

我进入备战状态。我已经渐渐明白(这是帕菲特一眼就看出来的事),凯瑟琳·尤格比安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你搞错了,”我说,“约翰·加布里埃尔和我不是朋友。”

她用力点点头。

“当然是啊……当然是啊。他在报上看到你的名字,说你人在这里,是委员会的成员。他要我找出你住在哪儿,然后找你来。拜托你一定要赶快来,很快很快,因为医生说现在没多久了。所以你会马上来吧?拜托!”

看来我得把话说白了。我说:“他干脆全身发烂、下地狱算了!”

“抱歉,你说什么?”

她不安地看着我,温和地皱皱她的长鼻子,试着想要了解。

“约翰·加布里埃尔,”我慢慢地、清楚地说,“不是我的朋友。我痛恨这个人……痛恨!你现在听懂了吗?”

她眨眨眼。看来她终于开始搞清楚状况了。

“你说……”她慢慢地说,像个孩子重复念一段困难的课文,“你说……你——痛恨——约翰·加布里埃尔?请问你是这样说的吗?”

“没错。”我说。

她微笑;教人抓狂的微笑。

“不,不,”她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能有这种事……没有人会痛恨约翰·加布里埃尔的,他是个很伟大、很好的人。我们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乐意为他而死。”

“老天爷!”我激动地大叫,“这个人是做过什么事,让人们对他有这种感觉?”

我真是自找麻烦!她忘了身上任务的急迫性,坐了下来,将额头上一绺油腻的头发往后拨,一双眼睛充满热忱、闪闪发亮。接着她开口,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她差不多说了十五分钟吧,我想。有时遇上困难的字,她会结结巴巴,让人无法理解;有时她的一字一句又如奔放的溪流般顺畅。不过,整体表现达到一部壮丽史诗的效果。

她的语气中满是敬畏和景仰、谦卑与崇拜。她谈到加布里埃尔时,就像是在谈弥赛亚一样,显然加布里埃尔对她的意义就是如此。她提到他的一些事迹,在我看来都是疯狂的幻想,完全不可能。她说的是一个温柔、勇敢且坚强的男人,是一位领导者、一个成功的人。她说的是一个为了让其他人能够活命而不惜赌上自己性命的人;一个嫉恶如仇、痛恨残忍和不公义的人。对凯瑟琳来说,他是先知,是国王,是救世主,是一个可以给予他们从未有过的勇气与力量的人。他不只一次遭到折磨拷打,变成残废,去了半条命;但不知怎地,他那残缺的身体光靠意志力就克服了这一切,而且继续做那些不可能的事。

“你是说,你不知道他做过的事?”她在此收尾,“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克莱门特神父啊,所有人!”

我盯着她看──因为她说得没错,所有人都听说过克莱门特神父,这个名字家喻户晓,即便有些人认为这不过是个名字、是个神话,实际上这个人并不存在。

我该怎么描述克莱门特神父的传奇呢?想象一个狮心王理查德,加上达米安神父和阿拉伯的劳伦斯的综合体[3],一个同时身兼战士、圣人,还具备男孩一般横冲直撞、冒险犯难特质的人。一九三九至一九四五年的战后几年,欧洲和东方世界经历了一段黑暗时期,恐惧日渐高涨,残暴与野蛮的行为也随之滋长,文明开始崩裂。在印度和波斯都发生了令人发指的事件:集体屠杀、饥荒、折磨拷打、无政府状态……

然后一个身影穿过这片黑蒙蒙的迷雾,一个传奇人物出现了,他自称“克莱门特神父”,要来拯救孩子,将人们从痛苦中救出来,领着他的群众翻山越岭、走过不可能通过的路,并带他们到安全地带安顿下来,组成聚落。他受人崇拜、敬爱、景仰,那是个传说,不是人。

根据凯瑟琳的说法,克莱门特神父就是以前的约翰·加布里埃尔、前圣卢议员、花花公子、酒鬼,那个从头到尾永远只考虑自己的人。一个冒险玩家、投机分子,一个除了不怕死之外一无是处的人。

突然间我感到不安,心旌动摇了。虽然我认为凯瑟琳的故事非常荒诞,但有一点似乎是真的,克莱门特神父和加布里埃尔两人都胆大过人。这位传奇人物的丰功伟业、救人时的莽撞、虚张声势……是的,还有他的无礼言行,确实是加布里埃尔的手法,没错。

但加布里埃尔一向是个自吹自擂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要出名。假如加布里埃尔是克莱门特神父,全世界自然都会被告知这个事实。

不,我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相信……

然而,就在凯瑟琳上气不接下气地停顿下来,眼里的火花渐渐黯淡,并再度用她那坚持而单调的语气说“现在你会来了对吧?拜托!”的时候,我把帕菲特叫了过来。他扶我站起来,把拐杖递给我,然后扶我下楼,上了计程车。凯瑟琳也上了车,坐在我身旁。

我得搞清楚,你明白吧?也许是出于好奇,或是因为凯瑟琳的死缠烂打?(我最后一定会束手就擒的!)总之,我想见见他,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我所认识的那个圣卢的约翰·加布里埃尔和克莱门特神父的故事套在一起。我想,也许吧,看看我是否会看到当初伊莎贝拉看到的;她肯定看到了那些东西,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事……

跟着凯瑟琳走上狭窄的楼梯、并进入后面那间小小的卧房时,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是什么。房间里有个法国医生,留着胡子,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他本来弯着腰在看病人,一看到我便退后一步,礼貌性地示意我过去。

我看到那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就是这个伟大的人临终前想见的人……

看到加布里埃尔时,我吓了一跳。距离在萨格拉德那天那么久了,若是只看到这个安静躺在床上的人,我一定认不出来。我看得出他快要死了,生命终点近在咫尺,而且我完全不认识这个卧病在床的人。我必须承认,就外貌而言,凯瑟琳说得没错,那张憔悴的脸庞是张圣人的脸,有经历过苦难的痕迹,有苦行僧的容颜,而且散发出庄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