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页)

“那是对自己的一种间接纵容,”我说,“而且这种情形非常普遍。在婚姻统计中,因此造成的不幸大概比其他任何情况都还多。”

她依然盯着我。我引述几行埃米莉·勃朗特[4]可悲的智慧诗句给她听:

我知道爱人的一百种方法,
每一种都让被爱的人懊悔忧伤。

她抗议:“好可怕的想法!”

“对他人的爱,”我说,“就是加诸在那个人身上无法忍受的重量。”

“诺里斯上尉,你真的很爱说笑。”

米利看起来快要咯咯笑出声了。

“不要理我,”我说,“我的看法之所以和传统不同,只因为我经历过悲伤。”

我避开她眼里逐渐苏醒过来的同情,把话题拉回伯特身上。我心想,很不巧的,米利就是温驯、容易受到威吓的那一型,也是最不适合和伯特那种男人结婚的类型。就我所听说的事情来看,我猜伯特喜欢马和女人都有的那种特质;一个爱尔兰泼妇可能制得住他,激起他内心那种不情愿的尊敬。最致命的就是让他全然掌控一只动物或一个人。他太太的恐惧退缩以及她的眼泪和叹息,使得他好虐的个性变本加厉。最遗憾的是,对大部分的男人而言,米利会是一个快乐而成功的妻子(至少我这么认为)。她会倾听他们说话、奉承他们,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他们;她会提高他们的自尊,让他们有好心情。

我突然想到,她会很适合当加布里埃尔的太太。她对他的抱负也许没有帮助(但他真的有什么雄心壮志吗?我很怀疑),不过她可以安抚他内心的痛苦与畏缩——这些只会偶尔从他那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过度自信中显露出来。

伯特一方面忽略太太的感受,却又是个善妒的人,这种人似乎一点也不少见。他一边奚落他太太的懦弱与愚蠢,对任何向她表现友善的男人却又恨得牙痒痒。

“诺里斯上尉,你不会相信,但他竟然说了加布里埃尔少校很多难听的话,只因为加布里埃尔少校上礼拜约我和他在橘子猫喝杯咖啡。他人真好——我是说加布里埃尔少校,不是吉姆——我们在那里坐了很久,虽然我确定他根本没那个时间,我们聊了好一阵子,而且谈得很愉快,他问我关于我爸爸和马的事情,还有以前圣卢是什么样子。他真是好得没话说!然后……然后……就让吉姆说了他说的那些话,又让他发脾气。他扭伤我的手臂,我逃开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有时候怕死吉姆了……喔,诺里斯上尉,我非常不快乐,我真希望死掉算了。”

“不、不,你不会想死的,伯特太太,不会的。”

“喔,可是我真的这么想。在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期待,只会愈来愈糟。吉姆因为喝酒丢了很多工作,那让他更是生气。我好怕他。我真的好害怕……”

我尽我所能安抚她。我不认为事情像她想的那么糟,但她绝对是个非常不快乐的女人。

我告诉特雷莎说米利的生活很悲惨,然而特雷莎似乎兴趣缺缺。

“你不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吗?”我问,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

特雷莎说:“没有特别想听。不快乐妻子的故事都非常雷同,有点千篇一律。”

“说真的,特雷莎,”我说,“你真的很无情。”

“我承认,”特雷莎说,“同情他人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我说,“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恐怕爱上加布里埃尔了。”

“我应该说,几乎确定是爱上他了。”特雷莎冷淡地说。

“这样你还是不会替她感到难过吗?”

“嗯……不会为了这个原因。我想,爱上加布里埃尔应该是个令人愉快的经验。”

“真想不到,特雷莎!你自己不会爱上他了吧,你有吗?”

没有,特雷莎说,她没有爱上他。然后又说,很幸运。

我抓住这一点,跟她说她讲话不合逻辑,她刚刚才说爱上加布里埃尔会非常愉快。

“对我来说不会觉得愉快,”特雷莎说,“因为我一向不喜欢被情感冲昏头。”

“对,”我沉思地说,“确实如此。但为什么?我不懂。”

“我没办法解释。”

“试试看。”我要求。

“亲爱的休,你真的很喜欢追根究底呀!我想是因为我对生活缺乏直觉。对我来说,感到自己的意志和脑袋完全被情绪淹没和推翻是难以承受的。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能控制自己的想法。对我的尊严而言,没办法控制情绪是很恼人的事,它让我觉得羞辱。”

“加布里埃尔和伯特太太之间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问。

“是有一些谣言。卡斯雷克太太有点担心,她说有很多人在说闲话。”

“那个女人!她敢去胡说八道!”

“就像你说的,她敢。但她代表了舆论,代表了圣卢那些恶毒的八卦人士的意见。而且就我所知,伯特喝了几杯之后就爱乱说话,这是常有的事。当然啦,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醋坛子,他说的话很多都要打折扣,可是这些都会变成谣言。”

“加布里埃尔得小心点。”我说。

“小心不是他擅长的事,对吧?”特雷莎说。

“你不认为他是真的关心那个女人?”

特雷莎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他很替她感到难过;他是个很容易可怜别人的男人。”

“他不会要她离开她先生吧?那麻烦可大了。”

“是吗?”

“亲爱的特雷莎,这样会搞垮整场秀。”

“我知道。”

“嗯,那就死定了,对不对?”

特雷莎带着奇怪的口吻说:“是约翰·加布里埃尔死定了,还是保守党死定了?”

“我是在讲加布里埃尔,”我说,“不过当然啦,对政党来说也是一样。”

“确实,我不大在意政治,”特雷莎说,“就算多一个工党代表进入威斯敏斯特宫,我也不在乎,虽然这话被卡斯雷克夫妇听到就糟了。我在想的是,这对加布里埃尔来说会是坏事吗?假如最后的结果是他变成一个快乐的男人呢?”

“但他极度渴望胜选啊。”我大声说。

特雷莎说,成功和快乐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我不大相信这两件事能够相容。”她说。


[1]惠斯特纸牌(Whist drive),桥牌的前身,两人一组、共四人一起玩。风行于十八、十九世纪的英国,因此经常举办比赛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