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八章(第2/3页)
很难说父亲的死怎么样影响到弗农。他没有感受到实际的哀痛,母亲那么明显期待他表现出情绪,反让他变得更加冷淡麻木。他以父亲为傲——简直骄傲到心痛——然而他现在懂了,为什么乔会说她母亲死掉比较好。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傍晚最后一次散步的情况、父亲说过的话,还有他们之间有的那种感觉。
他知道父亲其实不想回来了。他替父亲感到担忧——他一向如此,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感受到的并不是悲伤,比较像是一种揪心的孤单。父亲死了,尼娜姑姑也死了。虽然还有母亲,不过那不一样。
他无法令母亲满意——他从来没办法做到。她总是抱着他哭泣,说他们现在是彼此仅有的了,而他就是说不出她希望听到的话,甚至无法抬起双臂环抱她的脖子,对她回以拥抱。
他渴望赶快回学校去。他母亲睁着通红的眼睛,穿着寡妇的丧服,戴着沉重的黑纱,令他难以忍受。
律师弗莱明先生从伦敦来了,西德尼舅舅也从伯明翰来了。在他们抵达后,弗农被叫进书房里。
两个男人坐在长桌上,迈拉坐在火炉旁的一张矮椅子上用手帕按着眼睛。
“唔,孩子,”西德尼舅舅说,“我们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你想不想到伯明翰来,住在离卡丽舅妈和我不远的地方?”
“谢谢您,”弗农说,“不过我宁愿住在这里。”
“这里有点阴沉,你不觉得吗?”他的舅舅说道。“我找到一栋可爱的房子,大小适中,十分舒适,放假时你的表姊妹可以去陪你玩。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
“我确定这是好主意,”弗农很有礼貌地说道,“可是我最喜欢待在这里,谢谢您。”
“啊!嗯。”西德尼舅舅说着擤了一下鼻子,然后满脸疑问地转向律师,律师轻轻地点头,对他没说出口的疑问做了肯定的答复。
“孩子,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西德尼舅舅说,“我想,你也大到能够明白我要说什么了。你的父亲死……呃,离开了我们,今后普桑修道院就属于你了。”
“我知道。”弗农说道。
“呃?你怎么会知道的?仆人说的吗?”
“父亲离开前跟我说过。”
“喔!”西德尼舅舅相当震惊。“喔,原来是这样。呃,就刚才说的,普桑修道院属于你,可是像这样的地方需要一大笔钱才能维持:给付仆人薪水,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你懂吧?然后有个叫遗产税的东西,只要有人死了,就必须付一大笔钱给政府。
“目前的状况是,你父亲并不是有钱人。在你爷爷去世,他继承了这个地方的时候,钱少到让他觉得必须卖掉这里。”
“卖掉这里?”弗农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对,这里并不是限定继承的。”
“什么叫限定继承?”
弗莱明先生谨慎而清楚地做了解释。
“可是……可是……你现在不是要卖掉这里吧?”
弗农用苦苦哀求的眼神凝视着他。
“当然不是,”弗莱明先生说,“这片地产是留给你了,而且在你成年以前什么都不能做——那就表示要等你年满二十一岁,你懂吧?”
弗农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可是,你明白吗,”西德尼舅舅说道,“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让你继续住在这里。就像我说的,你父亲本来打算卖掉这里,不过他遇见了你母亲,然后娶了她,而且幸运的是,她有足够的钱可以……让这里维持下去。不过你父亲的死让情况有了转变。举个例,他留下了某些,呃,债务,而你母亲坚持要付清。”
迈拉发出了吸鼻子的声音。西德尼舅舅的声调很困窘,他匆促地往下讲:“照这么说,要做的事就是把普桑修道院出租,一直出租到你二十一岁为止。到那时候,谁知道呢?状况也许会,呃,会往比较好的方向发展。当然了,你母亲住在靠近自家亲戚的地方会比较快乐。你知道吗,你必须替你母亲着想才对。”
“是,”弗农说,“父亲也叫我要这样做。”
“所以事情就这么讲定了……喔?”
他们多么残忍啊,弗农心想,还说要问他呢——这时他看出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要问他。他们可以随自己高兴,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都打算要这样了,为什么还叫他到这里来装模作样!
会有陌生人搬来住在普桑修道院里。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满二十一岁。
“亲爱的,”迈拉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少了爹地,待在这里会很悲哀的,不是吗?”
她伸出双臂作势要拥抱他,不过弗农假装没注意到。他走到房门口,有点困难地开口说道:“西德尼舅舅,真是多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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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直走到老修道院为止。他坐下来,用手托住下巴。
“母亲可以办到的!”他对自己说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的!她想去住在有水管的可怕红砖房里,就像西德尼舅舅家一样。她不喜欢普桑修道院——她从来就不喜欢。可是她不必假装这都是为了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她说了些不实在的话。她总是这样……”
他坐在那里,满怀怨恨地生闷气。
“弗农,弗农……我到处在找你。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是乔。他把事情都说了。她会了解,也会同情他的,但乔吓了他一跳。
“唔,为什么不呢?如果迈拉舅妈想去住在伯明翰,为什么她不该去?我觉得你的态度很野蛮。为什么只因为你想在放假时回来,她就应该住在这里?那是她的钱,为什么不能照她喜欢的方式来花?”
“可是,乔,普桑修道院……”
“喏,普桑修道院对迈拉舅妈来说代表什么?在内心最深处,她对这里的感觉就跟你对西德尼舅舅在伯明翰的房子一样,她又何必缩衣节食地住在这里?如果你父亲曾经让她在这里过得快快乐乐,或许她会考虑——但是他没有,我母亲曾这样说过。我并不是非常喜欢迈拉舅妈……我知道她人很好什么的,可是我不爱她——不过我可以公平对待她。那是她的钱。你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弗农注视着她。他们是敌手,各有各的观点,也没能从对方的角度看,两人都自觉有理,大为光火。
“我想女人都有很不幸的时候,”乔说,“而我站在迈拉舅妈那一边。”
“好吧,”弗农说,“去站她那一边吧!我才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