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悲痛纾解 8
“所以他们知道你是谁。”我们回到我的公寓,进门时安琪说。
“没错。”
“这表示要不了几小时他们就会知道我是谁。”
“想来如此。”
“可是他们并不希望你被捕。”
“耐人寻味,呃?”
她把皮包扔在客厅地上床垫旁边。“里奇怎么看这件事?”
“他本来很火大,但我一提到信差,他似乎精神就来了。”
她把夹克抛在客厅沙发上,这些日子沙发兼作她的衣柜。夹克落在一叠洗干净折好的T恤和毛衣上。
“你认为悲痛纾解和真理与启示教会有关?”
“我不会意外。”
她点头。“这不是第一次邪教或管它叫什么的教派用合法组织掩护非法活动。”
“而且这是一个势力庞大的邪教。”我说。
“而且我们可能得罪他们了。”
“我们似乎很擅长这个——专门得罪像我们这样没权没势的小人物不该得罪的人。”
她微笑着点烟。“人人需要一技之长。”
我跨过她的床,揿下电话录音机上闪着光的按钮。
“喂,”巴巴留言,“别忘了今晚。狄克兰。九点。”他挂断电话。
安琪翻白眼。“巴巴的惜别宴。我差点忘了。”
“我也是。想想后果有多严重。”
她打个寒颤,抱住自己。
巴巴·罗格斯基是我们的朋友,有时不幸如此。其他时候却非常幸运,因为他救过我们的命不止一次。巴巴长得人高马大,比曼尼还高一截,也比曼尼恐怖一百倍。我们几个——安琪、巴巴、菲尔和我——从小一块长大,但巴巴从来不是所谓的心智健全者。他老兄命大,十八九岁时为了逃避牢狱之灾加入海军陆战队,派驻贝鲁特美国大使馆第一天就碰到自杀炸弹客开车冲进使馆大门,同连士兵大部分炸死,巴巴竟然逃过一劫。
就在黎巴嫩,巴巴跟军火商搭上线,成就了他日后在美国的非法军火生意。过去十年他开始多元化经营,触角伸入往往更暴利的领域,诸如伪造身份证和护照,印制伪钞和仿冒名牌电器,几可乱真的假信用卡、许可证和专业证照。巴巴可以帮你弄一张哈佛大学毕业证书,花的时间比哈佛颁证书的时间还短,他本人的康乃尔大学博士证书则骄傲地展示在他的仓库墙上。别小看,是物理学呢。对一个三年级就从圣巴托洛穆教会小学辍学的家伙来说还真不赖。
他进行企业瘦身,裁减军火营运已有数年,但军火(以及几个自作聪明的家伙过去几年的失踪)仍然是他最著名的事业。去年底他碰到临检,警察在他车上找到一支没有登记的九厘米黑星手枪贴在后备舱内。人生在世可以确定的事不多,但在马萨诸塞州,如果你被逮到携带没有登记的枪支,保证你会在牢里蹲一年强制刑期。
巴巴的律师尽可能帮他延后入监日期,但现在终于拖不过了。明晚九点,巴巴必须向普利茅斯监狱报到,开始服刑。
他并不特别在意,他的朋友大部分关在那里。少数还在外头的,今晚会去狄克兰陪他。
狄克兰酒馆在厄普汉角,位于斯多顿大街,坟场正对面,夹在一堆木板钉死的店面和查封的房子中间。从我家走过去只要五分钟,但所经之地处处显示缓慢但确定的城市衰败与堕落。狄克兰四周街道陡峭地向议会山丘爬升,但街上的房子却像随时准备向另一个方向滑落,沿着山坡路粉身碎骨地滚进山脚下的坟场,仿佛死亡是这一带唯一剩下还有任何保障的前途。
我们在酒馆后间找到巴巴,正在跟纳尔逊·法拉尔及屠米兄弟丹尼与伊奇打台球。这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智库,现在所剩无几的脑细胞似乎又被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烈酒烧光光。
纳尔逊是巴巴偶尔的事业伙伴和经常一起鬼混的朋友。个子矮小,黑瘦而结实,脸上似乎永远挂了一个愤怒的问号。他很少说话,当他开口时,声音轻柔到好像怕隔墙有耳似的,在女人面前腼腆的模样也有点可爱。但一个曾经在酒吧打架咬掉对手鼻子的家伙,有时实在不大容易让人感觉可爱。更别提还把鼻子带回家当纪念品。
屠米兄弟是桑默维尔镇冬山帮的小喽啰,据说枪法很准,也很擅长开逃离犯罪现场的车子,但如果任何思想曾经进入他们脑袋,一定死于营养不良。巴巴从台球案边抬起头,看到我们进来,雀跃着向我们跑过来。
“贵宾驾到!”他说,“我知道你们两个不会让我失望。”
安琪吻他,塞一品脱伏特加到他手上。“胡思乱想,你呆瓜。”
巴巴远比平常热情地用力拥抱我,我确定我感觉一根肋骨凹了进去。
“来,”他说,“跟我干一杯。去他的,干两杯。”
看来今夜将是另一个不醉不归之夜。
我对那一晚的记忆有点模糊。喝了那么多五粮液、伏特加和啤酒必然有的后果。但我记得安琪跟每一个蠢到愿意跟她对赌的家伙比台球,我赌安琪赢。我也记得和纳尔逊聊了一会儿,拼命为了四个月前杰瑞·格林案歇斯底里到极点时害他打断肋骨而道歉。
“没关系,”他说,“真的。我在医院认识一个护士。我想我爱她。”
“她对你的感情呢?”
“我不大清楚。她的电话有问题,我想她可能搬家忘记告诉我了。”
后来,纳尔逊和屠米兄弟在酒吧间吃一个样子委实可疑的比萨,安琪和我陪巴巴坐下聊天,三双脚搭在台球案上,背靠着墙。
“我会错过所有我爱看的节目。”巴巴哀怨地说。
“监狱里有电视。”我提醒他。
“没错,但不是被黑人就是被雅利安人霸占。所以你不是看福斯的情境喜剧,就是看查克·诺里斯演的电影。不管哪一个都够烂。”
“我们可以帮你录你要看的节目。”我说。
“真的吗?”
“当然。”安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