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边境之南 8
两天后,他们开始互相信任,黛丝丽告诉杰:“我父亲拥有人。那是他活着的目的。他拥有企业、房子、车子和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但他真正想拥有的是人。”
“我开始猜出来了。”杰说。
“他拥有我母亲。真正拥有。我母亲来自危地马拉。50年代他去那里观察他公司出资兴建的水坝,花了不到一百美元从她父母手里买下她。那时她才14岁。”
“了不起,”杰说,“真他妈的了不起。”
黛丝丽窝藏在长船礁一间破旧的渔夫棚屋里,她花了天价租下,打算躲到她能想出下一步办法为止。杰睡沙发,一天夜里他被黛丝丽做噩梦的尖叫惊醒,两人都无法再入睡,遂于凌晨三点走出屋子,到海滩上乘凉。
她只穿了一件他借给她的蓝色长袖运动衫,这件破旧的衣服他从大学时代穿到现在,胸前凸印的白色“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几个字已经龟裂剥落。他发现她身无分文,又不敢用信用卡,怕万一被她父亲查到会派人来杀她。杰傍着她坐在沁凉的白沙上,黑色帷幕卷起滔滔白浪,他发现自己在凝视她的手紧扣在大腿下,凝视她的脚趾没入白沙,凝视月光穿透她纠结的头发。
生平第一次,杰·贝克恋爱了。
黛丝丽转头,迎接他的目光,“你不会杀我?”她说。
“不。绝无可能。”
“你也不要我的钱?”
“你根本没钱。”杰说,两人都笑了。
“每一个我关心的人都死了。”她说。
“我知道,”杰说,“你的运气坏透了。”
她笑,但笑中含着苦涩和恐惧。“要不然就是背叛我,像杰夫·普莱斯。”
他摸她的大腿,他的手离运动衫下摆很近。他等着她推开他的手。她并没有,于是他等着她用自己的手盖住他的手。他等着海浪告诉他一点什么,让他突然知道怎样表白自己。
“我不会死,”他说,清一下喉咙,“我也不会背叛你。因为如果我背叛你——”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像此刻这般确定,“——我一定会死。”
她对他微笑,她的牙齿在暗夜中皎白如象牙。
然后她剥掉运动衫迎向他,裸露着褐色、美丽、因恐惧而颤抖的胴体。
“我14岁时,”那夜她躺在杰旁边告诉他,“长得很像我母亲当年,父亲注意到了。”
“并且采取行动?”杰说。
“你以为呢?”
“特雷弗有没有对你们发表过他对悲痛的看法?”杰问我们,女服务生端来另两杯咖啡和另一瓶啤酒。“关于悲痛会吃人?”
“有。”安琪说。
杰点头。“他雇我的时候也对我讲过同样的话。”他把手伸在他前面桌上,翻过来又翻过去。“悲痛不会吃人,”他说,“悲痛是我的手。”
“你的手。”安琪说。
“我的手能感觉到她的肌肤,”他说,“直到现在。还有气味,”他轻轻敲他的鼻子,“老天。海沙在她皮肤上的气味,或是从渔夫棚屋纱窗渗进来的空气中的咸味?悲痛,我对天发誓,不住在心里。它活在感官中。有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割掉我的鼻子好让我不能闻到她,或齐根切掉我的手指。”
他愣愣地看着我们,好像突然意识到我们在那里。
“你混蛋。”安琪说,声音沙哑,眼泪在颊骨上闪耀。
“该死,”杰说,“我忘记了。菲尔。安琪,对不起。”
她挥开他的手,用纸巾擦脸。
“安琪,真的,我——”
她摇摇头。“只是有时候我听到他的声音,清楚到我发誓他就坐在我旁边。然后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我知道这时候最好别去握她的手,但令我意外的,她突然伸过手来握我。
我的拇指盖在她的拇指上,她向我身上靠过来。
所以,我想对杰说,这就是你跟黛丝丽在一起的感觉。
杰想出一个主意,劫走杰夫·普莱斯从悲痛纾解偷来的钱。
特雷弗·斯通已经威胁过他,杰相信他不是虚张声势,但他也知道特雷弗来日无多。靠特雷弗给他的二十多万元,杰和黛丝丽可能藏得不够隐秘,躲不过特雷弗魔掌六个月。
但如果有两百万,他们可以躲他六年。
黛丝丽根本听不下去。她告诉杰,当她发现普莱斯偷钱之后,他企图杀她。要不是她趁他不备用灭火器敲昏他,然后从他们在大使旅馆的房间夺门而逃,匆忙到没带走一件衣服,她早就没命了。
杰说:“可是,宝贝,我们遇到那天你又在旅馆外面张望。”
“因为我走投无路,而且无依无靠。杰,现在我不再绝望,也不再孤单。你有二十万。我们可以靠这笔钱跑路。”
“但跑多远?”杰说,“他会找到我们。不是只有跑掉这么简单。我们可以跑到圭亚那。我们甚至可以跑到东欧,但剩下的钱不够买通当地人在特雷弗派人来找的时候替我们隐瞒。”
“杰,”她说,“他快死了。他还能派多少人?你花了三个多星期才找到我,何况我还留下足迹,因为我不知道有人会来找我。”
“我留下足迹,”他说,“何况找你我两人会比我当初只找你一人容易多了。我留下报告,你父亲知道我在佛罗里达。”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钱。”她说,她的声音轻柔,眼睛拒绝看他。“该死的钱,好像世界上只有钱似的。好像钱不只是纸似的。”
“钱不只是纸,”杰说,“钱是权力。有钱可使鬼推磨,可以瞒天过海,可以创造机会。再说就算我们不摆平这个痞子普莱斯,别人也会,因为他笨。”
“而且危险。”黛丝丽说。“他很危险。你还不明白吗?他杀过人。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