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灵保险 9

  特雷弗·斯通是我生平见过面对枪口最镇静的男人之一。

  他瞥一眼他女儿,好像他昨天才见过她似的,瞥一眼枪,好像那是一个他不大喜欢但也不会拒绝的礼物,神色自若地跨进房间走向书桌。

  “哈喽,黛丝丽。皮肤晒黑了很适合你。”

  她甩头发,翘起头来问他:“你觉得好看?”

  特雷弗的绿眼扫过朱利安的脸,然后瞄到我这边。“肯奇先生,”他说,“我看你从佛罗里达回来还是老样子。”

  “除了被这些床单绑在椅子上,”我说,“我好极了,特雷弗。

  他手扶着书桌走到桌子后面,然后把窗前轮椅拖过来,坐下。黛丝丽跪着转身,枪随着他移动。

  “所以,朱利安,”特雷弗说,洪亮的男中音响彻大房间,“看来你选择站在青春那一边。”

  朱利安两手交叉握在小腹前,头低垂。“那是最务实的选择,先生。我相信你能理解。”

  特雷弗打开书桌上的黑檀木保湿烟罐,黛丝丽翘起手枪。

  “只是雪茄,亲爱的。”他拿出一支有我小腿那么长的古巴雪茄,剪掉尾端,点燃。他用残破的腮帮连续吸几口,让雪茄点燃,粗胖的炭头喷出一阵阵小烟圈,接着一股浓郁、接近橡树叶子的味道渗入我的鼻孔。

  “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爹地。”

  “我绝对不敢造次。”他说,仰坐在轮椅上,对上空吐一个烟圈。“所以,你来完成去年那三个保加利亚人在桥上办不好的差事。”

  “大致如此。”她说。

  他侧头用眼角瞟她。“不,完全如此,黛丝丽。记住,如果你说话含糊不清,你的脑子也会像一团浆糊。”

  “特雷弗·斯通的教战守则。”她对我说。

  “肯奇先生,”他说,回头凝视他吐的烟圈,“你品尝过我女儿了?”

  “爹地,”黛丝丽说,“真是的。”

  “没有。”我说。“尚无此荣幸。我想在座的人当中我是唯一例外。”

  他残缺不全的嘴唇瘪了一下,算是微笑。“哦,看来黛丝丽还在继续幻想我们有一段性关系史。”

  “爹地,你自己告诉我的:只要有效,就继续用下去。”

  特雷弗对我挤挤眼。“我也许罪孽深重,但我坚决反对乱伦。”他转过头去。“朱利安,你觉得我女儿床上功夫如何?满意吗?”

  “十分。”朱利安说,他的脸抽搐一下。

  “好过她母亲?”

  黛丝丽猛地扭头看朱利安,又扭回去看特雷弗。

  “我不知道她母亲的功夫,先生。”

  “得了。”特雷弗呵呵笑。“别谦虚,朱利安。搞不好你才是这孩子的父亲,我不是。”

  朱利安两手握紧,两脚略微分开。“你在胡思乱想,先生。”

  “我是吗?”特雷弗转头对我挤眼。

  我感觉我在被迫看一出萨姆·谢泼德改编的诺埃尔·考沃德舞台剧。(译注:考沃德是已逝的著名英国剧作家,写过许多轻歌剧和黑色喜剧,描写英国上流社会的乱点鸳鸯谱;谢泼德是当代美国剧作家,作品以坦白及荒谬著称。)

  “你认为刺激我有用吗?”黛丝丽说。她从跪姿起身。“爹地,我根本不睬恰当与不恰当性行为的标准看法,恰不恰当甚至不能量化。”她从我旁边走过,绕到书桌后面,站在他背后。她俯在他的肩膀上,把枪口顶住他的前额左边,然后猛地拉到右边,准星在他额头留下一条细细血丝。“就算朱利安是我亲生父亲,又怎样?‘

  特雷弗看着一滴血从额头滴下,落在雪茄上。

  “现在,爹地,”她说,捏他的左耳垂,“我们把你推到房间中央,跟大伙聚在一起。”

  她推着轮椅,特雷弗继续抽他的雪茄,企图表现出他刚进房间时的轻松自在,但我可以看出他开始露出疲态。恐惧已侵入他傲慢的胸膛,渗入他眼中的神色和他破损下巴的气势。

  黛丝丽把他推到书桌前,直到他面对我,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坐在椅子上,怀疑自己有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感觉如何,肯奇先生?”特雷弗说。“绑在那里,无能为力,不知道哪一口气是你最后一次呼吸?”

  “你告诉我,特雷弗。”

  黛丝丽扔下我们,走到朱利安旁边,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她的枪始终指着她父亲脑后。

  “你比较狡猾。”特雷弗说,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有什么建议?”

  “就我所知,特雷弗,你完蛋了。”

  他挥挥雪茄。“你也一样,小子。”

  “但比你好一点。”

  他对我的木乃伊躯体扬了扬眉毛。“真的吗?我想你误会了。但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也许我们——”

  “我从前认识一个人,”我说,“他性侵犯自己的儿子,雇人杀死自己的老婆,在罗克斯伯里和多彻斯特掀起一场帮派战争,起码造成十六个小孩死亡。”

  “下文?”特雷弗。

  “我喜欢他多过于你,”我说,“但没多多少。我是说,他是下流胚子,你是下流胚子,有点像必须在两种下体烂疮中间做选择。不过,他穷,没受过教育,社会从来没给他过一点好脸色。而你,特雷弗,你要什么有什么。你还不满足。你还买你的老婆,像在乡下市集买一头母猪。你还把你带到世界上来的婴儿养成一个恶魔。我讲的这个家伙?他至少要为二十人的死负责,这只是我知道的,可能更多。我像给狗安乐死一样摆平了他,因为他罪有应得。但你呢?我敢说即使用计算器你都算不清楚这些年来你究竟害死过多少人,摧毁过多少人的生活,让多少人生不如死。”

  “所以你会像给狗安乐死一样摆平我,肯奇先生?”他微笑。

  我摇头。“不。比较像去深海钓鱼时钓到锥齿鲨的办法。我会把你拖上船,用棒子把你打昏。然后我会剖开你的肚子,把你丢回海里,等着看更大的鲨鱼来活活吃掉你。”